俄國入侵烏克蘭至今已有近120萬難民前往歐盟避難,歐盟估計可能達到400萬。(美聯社)
烏克蘭戰事引爆至今已逾十日,俄羅斯兵分四路大舉而來,並未如2003年美軍席捲伊拉克般以電光石火之速擊敗烏克蘭。俄烏戰事主要膠著於蘇梅州Sumy Oblast)、別利斯克(Starobilsk)、卡爾可夫(Kharkiv),瓦西里夫戰役(Battle of Vasylkiv)更阻擋俄國進軍基輔,東北路與中路戰事不盡預期般發揮俄國的陸上戰力優勢。
南路的赫爾松攻勢略有進展,地近克里米亞的梅利托波爾已遭佔領,逐漸向北合圍;北路的伊萬基夫戰役後也佔領曾遭遇核電事故的車諾比電廠,並且進逼基輔,俄軍看似合圍之勢卻僅止於互為犄角。總體戰局看似未能體現俄羅斯軍事改革的成果,也讓歐盟與北約國家對烏克蘭更具信心,政府與民間各界持續保持物資與支援。
外界普遍認為俄羅斯在1996年車臣戰爭結束後開始改革,2008年對喬治亞的戰爭後又更進一步痛定思痛,雖然成功達成南奧塞提亞自喬治亞分離的目的,但軍事上並不光彩,因此啟動「謝爾久科夫—馬卡羅夫改革」。這是1918年後最大規模的俄羅斯軍事事務革新,目標為打造一支可隨時快速反應,投入多個戰略方向,且適應現代化戰爭的精銳之師,改革中裁減大量指揮層級,縮減許多不必要的冗員與單位。但俄羅斯仍保留102萬左右的軍隊,若包括國家近衛軍、邊防軍、鐵道軍、聯邦通信和情報等部隊則約201萬人,規模仍極為龐大,僅面對烏克蘭單一戰場應是游刃有餘。
歷經改革的俄軍也投入近衛坦克第1軍和58集團軍等王牌部隊,即便受到各種電磁與網路干擾,仍嘗試從北中南三方面合圍基輔;先前第一波進入戰場的部隊雖非精銳,但也成功在城市戰與烏克蘭軍民相互消耗。軍事衝突的時間越長,對於國力整體體量較小的烏克蘭將越不利,無論是軍事層面的士氣、裝備與補給都將面臨嚴峻的考驗。
外界預估俄國經濟遭受國際制裁與反制,最終將導致國內動亂和軍隊戰力下降甚至不受指揮,現況俄羅斯未能迅速制敵似成「師老無功」之局,俄羅斯真實的終戰目標與戰略意圖似乎與行動計畫並不對等。
若從人文價值體察俄國的終戰目標,一個潛在的危機正讓歐盟與北約陷入兩難的長期困頓。俄國入侵烏克蘭至今已有近120萬難民前往歐盟避難,歐盟估計可能達到400萬,而2011年起陸續進入歐洲的敘利亞難民數量也為400萬。歐盟秉持人文精神,於近十年處理難民問題的成本與社會造成的新納粹問題更不只於每人每月350歐元的津貼,未來烏克蘭難民若比照辦理,恐將成為歐盟中長期的財政困局。俄羅斯的盤算之一便是讓歐盟四億多人幫忙善後,在歐盟不出兵支援烏克蘭的情況下,更不能再人道問題上失去立場,相比俄羅斯1.44億人多半不如歐盟國家的生活水平,更近似一場「光腳的不怕穿鞋」的不對稱賽局。
北方俄羅斯民族的本來就較烏克蘭冷酷與堅韌,從推翻蒙古的金帳汗國統治,到擊退拿破崙和希特勒都是北方居民為主;對內方面,自伊凡四世以來的恐怖政治與強權統治更是讓烏克蘭飽受災難。反映在經濟制裁的韌性,俄國更盤算如何擁抱西方國家一起下沉:全球金融秩序、能源與大宗物資,甚至虛擬貨幣行情的劇烈波動,這場經濟消耗的本質反映的更是「戰鬥民族」的文化與民族特性。
俄羅斯面對戰爭課題與西方最大的差異在於不倚賴優勢的補給與資源優勢。從二戰以來的「三個士兵裝備一隻步槍」的犧牲精神,以及比美中國「一把炒麵一把雪」的黑麥與雜糧飲食,表現出軍事與社會同一的特性,國內更沒有歐盟的社會福利預算排擠和退休金問題造成的政治震盪。俄羅斯文化特性與其威權政體的高度契合,使其無懼於與歐盟共同陷入經濟困境。
西方國家所展現高科技機制、社會動員與後勤能力,更讓中俄兩國得到極為寶貴的情資。從馬斯克提供星鏈系統與特斯拉儲能,以及歐盟各國陸續提供本就儲備有限的反坦克火箭和標槍飛彈,姑且不論如何有效率且精準的交付到烏克蘭對應的需求單位,或是作戰單位是否能於短期內接受充足的裝備與訓練。
俄羅斯此番以「下駟對上駟」釣出西方國家的動員與後勤能力,便已是極大的收穫。不用發動全面性戰爭就能讓西方同仇敵愾的展現各項動員工作的資源與時程,讓中俄的情研部門得以估算若發動何種規模的軍事行動,西方國家又會有多少反應與工作時間,動用的後勤手段與時程都能成為兵棋推演的寶貴數據,對台灣而言更不可不慎。
現況俄羅斯掌握主要戰場的空優,大都能實現人員從直升機下降戰地的作業,更便於中破壞民生經濟與基礎設施,造成戰後重建的困難。從南路的克里米亞往北至卡爾可夫戰局尤其值得關注,兩路沿著聶伯河沿岸城市交火的過程中除了積極消滅有生戰力,更讓城市居住區陷入毀滅。即使未能形成合圍的口袋,也足以同步耗損烏克蘭寶貴的有生戰力和生產能力,並引發更大規模的難民潮與人道危機引向歐盟,這將成為歐盟國家不得不介入調停的因素。
誠如俄羅斯所宣稱,目的不在於全面佔領烏克蘭,而是要讓烏克蘭去軍事化和建立非武裝區,這個非軍事化的深層意涵更包括除去工業生產力,將烏克蘭的經濟與社會結構退化到工業革命初期,甚至是僅能作為「東歐穀倉」。
短暫的停戰開啟人道走廊,歐盟將立即面對人道事務。現今27國4億人的社會民生如何與人文價值平衡已是難題,東歐各國與西歐各國的利益與受威脅程度也不一致。各國政策優先順序不同調將成為俄羅斯各個擊破的可趁之機,難民所引起的人道問題更將引起「伊斯蘭」與「烏克蘭」孰輕孰重之爭。
停戰期間的修整和情報與經驗的反饋,又將成為俄羅斯下一輪重新開局的資本。俄羅斯終究與西方國家在近一百年所面對的中小型戰略競爭對手不是同一量級,更持有巨量核武,若利用入侵烏克蘭引發歐盟的人文主義與價值危機,將是當代西方價值體系與秩序的嚴酷課題。
※作者為台灣大學國家發展研究所博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