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烏危機讓俄羅斯分擔了中國承受的美歐圍堵戰略壓力,中國趁機得以活絡活絡一下筋骨。(美聯社)
俄羅斯對烏克蘭的軍事入侵一旬有餘,雖然俄入侵行為遭到有良知和正義感的人普遍反對,但也有不少人把矛頭指向美國,批拜登政府在背後拱火,挑起俄烏衝突。他們說,別看美國一天到晚不停喊狼來了,狼來了,可真巴不得打起來的就是拜登政府。這些人的一個理據是,誰在戰爭中獲益最多,誰就最希望戰爭發生。目前看,美國顯然在這場戰爭中是大贏家,因此美國最樂意看到俄烏兩國打起來,華盛頓的軍工複合體才是戰爭策源地。
中國有很多人持此看法。中國政府也明裡暗裡指責美國乃俄烏衝突的幕後黑手,比如外長王毅前些天在和美國務卿布林肯通話時說,凡是不利於推動外交解決而是拱火澆油使局勢升級的行動,中方都反對。這「拱火澆油」四字,明眼人一聽指的就是拜登政府。在台灣亦有人把責任算在美國身上。
美國是否應為眼下這場戰爭負起至少部分責任?可以聽聽一些美國學者的說法。美方國關學界進攻性現實主義的代表人物、芝加哥大學資深政治學教授米爾斯海默早在2014年克裡米亞危機中,就批評西方誇大俄羅斯的「侵略」意願,是為了把危機責任推到俄頭上,認為美國推動北約東擴和與烏克蘭建立友好關係的持續進程,為普丁對烏克蘭的一系列行動打下了基礎,他近期的訪談亦堅持這點。紐約時報專欄作家弗裡德曼前不久也撰文表示,美國和美國控制下的北約在俄烏衝突中並非無辜。
不過,在我看來,如果從美國有責任或者美國在發戰爭財,進而推導出它想挑起戰火,實是俄烏戰爭的「始作俑者」,這個邏輯關係恐怕難以成立。
拜登政府看似確是俄烏戰爭的最大收益者。美國聯合西方通過強有力的制裁,一方面孤立了俄羅斯,嚴重削弱了它的國家實力;另一方面也團結了西方,讓原來有些三心二意的西方團結成一個整體,並使歐洲更加依賴美國的保護,再次建立起了美國在西方世界的聲譽和影響力。此外,美國在圍堵中國時提出的基於規則的國際體系的理念,也在這次反對俄羅斯的侵略上得到國際社會的廣泛認同。比起上述好處來,美軍火商賣給烏克蘭和東歐其他國家的那點武器,其實算不了什麼。
但我想指出的是,在人們認定美國有動機刺激俄羅斯入侵烏克蘭時,別忘了它的頭號對手又是誰。假如西方的支援壯大了烏克蘭的反抗力量,讓俄烏戰爭持續幾年;或者西方的制裁沒有壓垮俄羅斯,讓美國和歐洲不得不投入更多精力和資源去防範俄東山再起,這種情況最有利於誰?肯定不是美國,也不是歐洲,更不會是俄羅斯,而是它的最大競爭對手中國。
對此其實不能理解。美國原來只有一個敵人,現在俄烏戰爭又讓它多了一個敵人。這第二個敵人雖然綜合實力不如第一個敵人,但它的軍事實力比第一個敵人強,美國不得不從對付第一個敵人的精力中分出一部分去對付第二個敵人。假如是你願意這種情況發生嗎?除非美國覺得,它有實力同時單挑兩個強大對手。倒是有個別美國學者這麼認為,比如《更長的電報》一文作者就主張美國可以同時對中俄開戰,但估計多數美國學者沒有這種自信。
有人會說,對付俄羅斯,歐盟加英國就夠了,美國可以從歐洲脫身,全力應付中國的挑戰。這是不瞭解基本常識。俄羅斯對歐洲的威脅,不在經濟和科技,而是軍事和地緣政治。面對俄的龐大核武庫和常備軍,沒有了美國的北約根本不是其對手,即使加上英國,也不是對手。
可以說,在俄羅斯這頭怪獸被喚醒後,歐洲對美的安全依賴不是減少而是增加了,哪能允許美國從歐洲全身而退?事情可能恰恰相反,原來美國還有歐洲盟友幫著一塊圍堵中國,但現在歐洲把主要力量用在防範俄羅斯上,就抽不出更多力量遏制中國,即使歐洲願意比過去聽從美國調遣,很可能也力不從心。所以,俄烏危機讓俄羅斯分擔了中國承受的美歐圍堵戰略壓力,中國趁機得以活絡活絡一下筋骨。
只有一種情形例外,即俄羅斯戰事不利陷在烏克蘭這個泥潭裡,或者被西方的經濟金融制裁壓垮,民眾起來造反推翻普丁政權,否則美國就只能兩面作戰。但這種對美有利的例外情形現實中出現的概率很低。
中長期而言,俄烏戰爭當然不會改變美國把中國作為主要對手的戰略定位,但至少會階段性轉移美國的注意力,讓它無暇他顧,從而得以讓中國擴大發展空間。美國因為一個次要目標的牽扯而不得不放鬆對主要目標的壓力,說因小失大可能有些嚴重,但總有點得不償失。這也是像米爾斯海默這樣的學者為什麼力主美國不要過多捲入烏克蘭事務,北約應明確表態不讓烏加入的原因。
現在戰事似乎陷入一種膠著狀態。澤連斯基多次要求美國和北約出兵,或者設立禁飛區,可拜登在這兩個問題上就是不鬆口,因為他清楚,無論美國出兵參戰,還是設立禁飛區,都意味著戰爭升級,俄烏戰爭就變成俄美戰爭,搞不好會發展成第三次世界大戰,即使不會,也會削弱美國的軍事實力,從而不能維持對中國的有效軍事壓制。從此角度看,美國即便是俄烏戰爭的最大贏家,也不能說拜登政府要火中取栗,故意在背後搞局激怒俄羅斯攻打烏克蘭。俄烏局勢的緊張對拜登的中期選舉、美軍火商和華爾街或許都有利,但也僅僅到此為止。再跨一步,事情的性質就變了。
※作者為獨立學者/中國戰略分析智庫研究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