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丁多次的軍事冒險,就是為論證西方衰落之勢已臨。(維基百科)
俄羅斯入侵烏克蘭至今,北約重新活躍、各國義勇軍趕赴烏克蘭,烏克蘭仍然死守,但俄方一直狂轟濫炸的意志亦一樣強硬。回顧近十年來普丁許多言論,這一場戰爭似乎不是烏克蘭對西方或俄國有多乖乖牌、有多遵守(已經沒人再談的)明斯克條約就可以避免。包括「蘇聯崩潰是20世紀地緣政治最大悲劇」、「俄羅斯邊界沒有盡頭」的「玩笑」,普丁之戰從來是在不斷試探「西方」實力的脈絡之上。
自從2014年克里米亞「回歸」俄羅斯,甚至更久遠的吞拼喬治亞南奧塞提亞和阿布哈茲事件(2008),已經是十多年。這些事件之中都以俄方得手、西方退讓告終,而德國這些歐盟大佬也被俄羅斯天然氣收買,吃人嘴軟,拿人手短,我們最好想像一下在普丁的個人世界裡,西方是一個怎樣的模樣。他有充份時間去構建一個「西方逐漸衰落已是不可逆轉大勢」的現實,而國際互動也是如此,西方不斷向他退讓。繼而他的情報機關、宣機部份,就會投其所好為其選擇情報。普丁掌權這些年的成功,使他當然會確信烏克蘭也將會如同喬治亞或克里米亞一樣,以居民「喜迎王師」,親歐領導人逃亡外國,政府倒台之類告終。
從一些落網俄兵口中不知真假的供詞,他們認為自己是出兵幫助解放水深火熱的烏克蘭同胞。俄羅斯擁有世界六份一土地,統治過百個民族,當他們自己以普丁為核心建構出一個現實,就是世界六份一土地以上人口的現實,再通過親俄大外宣、「西方友人」擴散出去,為甚麼俄羅斯要屈服於所謂世界秩序?正如今天的狀況,他沒有妥協的意思,這場戰爭對他和俄羅斯而言甚至有一種自我證明的緊張。
普丁為甚麼要為自己建構與熊搏鬥、射擊家、柔道高手、開戰鬥機、曾任職強力部門等「強人」形象,因為西方民主大國的領導人很多是民選上來,背景五花八門,普丁作為聖帝元首,政治履歷比他們長比他們深,至少在面子和氣勢上要勝過他們,彌補俄羅斯領土幅員巨大而政治影響力因蘇聯崩潰「不合理」大幅削弱之遺憾。普丁與外交上的俄羅斯,就這樣成為其建立的「俄羅斯重新復興」故事中的命運共同體。
這個相對封閉的國家內部已經普遍相信西方正在衰落,俄羅斯也開始全方位否定它。在俄國官宣視野中,西方是吸毒、墮落、金權、貧富懸殊、缺乏紀律、無神論(但普丁下令開戰殺人)等的代名詞。這些國家的國民普遍受到自由化毒害,正如普丁自己引述:俄羅斯人不能接受小孩扮演幾種性別。這樣的國家,自然已經失去「武德」,可以隨便欺負。
跟克里姆林宮過從甚密、或者在其外宣輻射範圍的不少西方進步左派,也對西方神話進行了無情解構。反美親俄的美國人可多著了,反歐親俄的歐洲人可多了,盤踞在「政學商媒」之中,他們在俄羅斯的解構範圍之中進行自己的解構,不論是以反戰、反美、反右翼都無所謂,無論如何俄方都是歡迎,結果而言,都從內部拘束著西方自身,使俄羅斯的威嚇外交更加奏效。
自我標榜民主,而民主卻成了西方自身屢次戰敗的原因──普丁集團似乎早已得出如此結論,不被阻擋而發展到入侵其他主權國家。普丁多次軍事冒險的成功亦循環論證了西方衰落之勢已臨。當你一直如入無人之境,如有神助,你最終會「確認」自己確實蒙上帝祝福,沒人可以阻擋。沒錯,鳥克蘭人十分英勇,但普丁仍然將藐視他們在戰術上的漂亮,其以數量壓倒,並在烏克蘭土地上與西方提早直接交戰。
西方和全世界的反應和鐵拳不能馬上打暈這樣總量的俄羅斯,但這為「普丁世界觀」帶來了挑戰:西方並沒有他想像中羸弱,而俄國多年軍事改革的成果卻提前暴露在世界眼前。然而這並不會令走到今天的普丁馬上改變,甚至會令俄軍收到更瘋狂的指令。烏克蘭政府不撤底屈服,「普丁世界觀」關於大俄羅斯復興、西方是紙老虎的部份都會崩潰。
普丁如果會發惡夢,他最害怕的可能會是未來一次軍事失敗之後,自己威望大挫,而之前苦心經營的新勢力範圍又會骨牌效應乘機分離出去,俄羅斯再次陷入動蕩,自己親手重蹈蘇聯覆轍。因而清醒時間的普丁,也將極力避免烏克蘭政權生還的可能,「西方衰落」是普丁極欲「證實」的現實,這關係到俄羅斯自身的神聖地位,也是冷戰之後俄羅斯陷入「屈辱」之後想要擺脫和「重新復興」的集體野心的純粹結晶品。
「普丁的戰爭」令其親密朋友陷入迷惑,卻又像向全世界「志同道合」者發射了訊號彈,像蒙古人一樣發出某種「攻破長城」的召喚。他的勝利將極為昂貴,卻又會成為全球強人共同朝聖的歷史,「他就這樣在北約眼前動手」。
「普丁踏破烏克蘭」會成為自我懷疑者的有力論證,成為弱者敬拜的偶像,國內也將在凱撒式的勝果面前承認現實,再次支持他,新的秩序就此誕生。或遲或早,西方的自信也會再受打擊——或者在這一次重振聲威。不幸地,西方每一次遲疑和計算,都要燃燒烏克蘭人命。其戰術上的援助,對比普丁的巨大野心其實再多也是不成比例。最終人們發現西方模式在1990年前後沒有獲勝,打在烏克蘭的子彈和炮火同樣打在那個長期和平秩序預言的頭上。
※作者為香港評論者/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