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現代戰爭中,「人」比裝備重要,更比「錢」重要。裝備是拿來用的,不是擺在那裡等高裝檢的。(圖片摘自國防部發言人臉書)
烏克蘭戰事引發了台灣對自身軍事安全的重視與討論,跟香港反送中事件引發人們對中共統治的反感一樣,都是好事。但許多概念新舊混雜,正反對立,糾纏不清,甚至過度簡化,使得爭論最後還是沒有辦法形成定論,自然也沒有辦法付諸行動。因此,筆者想在此釐清一些觀念,期能拋磚引玉,建立共識,讓建軍備戰之事更速落實。
首先,「殲敵於海上、岸際、灘頭」,是最理想的狀態,但戰爭卻總有意外,且「出其不意」永遠是戰術戰略計劃的核心。因此,台灣合理的防衛想定就不能僅依賴灘頭以外的對決,而必須建置「不可佔領」、「無法繞過」的龐大後備戰力,「不對稱作戰」的核心精神便在於此。如果後備戰力與民兵,擁有反機降、反空降、反奇襲的能力,據守各地地形要點與核心陣地,即使初期勝利還是得撤退,否則敵軍將陷入泥沼。換言之,「不可佔領」才是最好且最終的「嚇阻」工具,而「不可佔領」所依恃的不只是全民抵抗意志,這些抵抗意志還得迅速編成有效戰力,才具有嚇阻的「可信度」。
其次,海峽天險是過去七十年台灣得以存續的主因,殆無疑義。但在現代戰爭技術改進下,直升機機降與氣墊船運載大幅提高登陸手段彈性,海峽天險不是不能克服,只是還是有很多限制條件。陸地接壤國家,數百萬大軍可以用走的走過去,但跨海仍必須用飛機和船艦運載,這就限制了敵軍初期能夠登岸的目標與數量,也使守軍「守其所必攻」的要點相當明確。以台灣而言,北、中、南三大機場與港口,便是一級防衛要點,基隆、新竹等則是次級要點。守住這些要點,敵軍大部隊、重裝備、與補給便上不了岸,落不了地,先頭部隊再強再硬,頂多撐三天,也得彈盡援絕原地就殲。
第三,國軍傳統的觀念,許多均與「不對稱作戰」的原理背道而馳,這些觀念是必須調整揉開的「老筍」,否則必定氣血不順。比如說,國軍守備喜愛「逐退」,但防禦外敵入侵的重點在「殲滅有生戰力」,才能使其得不償失。國軍將領愛示勇武,表達自己為國犧牲的決心。但烏克蘭軍與俄軍的交換比可能接近1:8,如果是真的,那才是全軍破敵的聰明打法。國軍應多思考傳佈巴頓將軍的名言:「戰爭的目的不是要你為你的國家犧牲,而是要讓你的敵人為他的祖國犧牲。」所以我們雖然需要M1A2戰車這種大傢伙來更新裝備,但更需要標槍與NLAW這種反戰車飛彈來下駟對上駟。我們不需要正經八百的正面對決,也不需要在乎一城一地之得失,能夠「全軍破敵」,全殲敵軍,才是作戰重點。
第四,在現代戰爭中,「人」比裝備重要,更比「錢」重要。裝備是拿來用的,不是擺在那裡等高裝檢的。戰場上,便宜好用的工具比昂貴好看的裝備重要,個人裝備又比高檔裝備更能提振士氣,讓人人自覺是個專業戰士。因此,我一直無法理解為什麼國軍的步槍上,不能如美軍裝上皮卡汀尼導軌(俗稱「魚骨」),學美軍發裝備代金,讓士兵可以在營區福利站自購喜愛的裝備與瞄具,然後去靶場打三發歸零射擊便可上場?台灣兵員的素質,已不是當年不識字的大頭兵,其知識程度可能比黃埔出身的軍官還好。為什麼不能讓兵士具有更多的自主性?讓各種專長的士兵能有更多發揮空間,組成一個有效率的作戰團隊?
第五,在爭論役期問題時,常忽略了「效率」這個關鍵問題。四個月役期如果不能訓練出一個合格的步槍兵,那就是徹底的浪費。還不如廢除兵役,另開外掛,由願意為國家打仗的人組成志願民兵團,短期服役,長期以「週末戰士」的方式維持戰力,戰時就地組建防衛戰術要點。台灣召集的戰鬥人力,1%也有23萬,1939年蘇芬冬季戰爭,芬蘭動員到全國人力10%以上,換算到台灣等於230萬。如果軍方還是那麼想壟斷獨佔所有武力控制權,那就拜託重新設計兵役制度,參考一戰後塞克特將軍為德國國防軍所做,一個幹部在一年役期中,幾乎九個月都在訓練,要受自己本階以上兩級訓練,即班長要受排長、連長訓,如此戰時才有足夠基層軍、士官人力快速擴張部隊。而且,軍中服役不應是每天搞「兩皮」(頭皮和草皮),而是有能者應受基層管理職能訓練,專長者擔負符合其本業本學專長的工作,使其退伍後更易在企業謀得較好工作。
第六,戰時動員與民防,重點不只是召集人力、安置災民,維持後方穩定,更要讓「人人有事做」。危機處理第一原則就是要「制止恐慌」,但制止恐慌不能只用喊的。「恐慌」多來自於人們在危機中沒事幹、幹不了、不知道怎麼幹?所以危機處理主事者要明確下達行動指令,編組人力完成各項工作。我國在救災中,經常依賴官方或慈善團體進行安置工作。但更有效的方法是「以工代賑」,讓每個人,包括還能行動的災民,都能參與民防工作或某種互助工作,而不是發錢叫大家別動,閒工夫都拿來嫌棄飯菜不夠好。而這些計劃,需要政府統合、編組,還需要演練,讓大家在災變或戰爭時,知道自己該往那邊去?向誰報到?以自己專長可以協助什麼事?而不是任由災民無所事事的冥想與恐慌。
最後,「勿恃敵之不來,恃吾有以待之」,是我們在日常危機處理與戰爭準備上都應具備的思維。因為有備,所以無懼;因為無懼,才有選擇的空間。面對威脅,第一考量是「接受妥協後的生活,我能不能接受?」,香港人想通了這點,不能接受,所以抗爭。第二考量是「不妥協的後果,我願不願意承受?」烏克蘭人想通了這點,也準備好承受,於是抵抗到底。台灣人民每個人,現在都得問清楚自己這兩個問題,作出自己的決定,然後付諸行動。就算沒人來救,我還是要打到底,因為我是在為我的人生而戰,那才會形成可恃的作戰意志。
戰略,是「How?」的藝術,許多問題不該纏繞在最初的「要不要打?(Why?)」或把胸脯拍到黑青以示英勇。打仗是需要大量思想與物質準備的,卻是在一個上午,只能用手邊工具與資源就要決定勝負的。做好作戰準備,你可以選擇打或談。但沒有作戰準備,你除了跪降就沒有其他選項。這正是許多偽善的和平主義者可惡之處。台灣已經浪費太多時間在談兩岸關係,卻缺乏足夠妥善率的作戰準備。現在正是每個人作出自身決定,進而付諸行動的時候。而役期是否延長到一年?這一年要怎麼訓才有實效與意義?則是這一系列觀念調整後,那道複雜的申論題。
※作者為前親民黨文宣部副主任、專欄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