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性」（lidskost；斯洛伐克語則為lʼudskost）是革命的關鍵概念之一，有時人們也會使用外來語「humanita」。唯有在捷克斯洛伐克共產黨的不人道政權這個背景下，我們才能理解這些難以定義的概念所具有的吸引力。

共產黨人曾把每個公民降格為系統中的小齒輪，這時鐘擺擺往另一個方向。個人的人性尊嚴（波蘭語為「godność」）與人民之間（實際上應該是人與人之間）尊重的、友好的、團結的關係，可說是革命最重要的價值之一。

在二○一三／一四的冬天，一九八九年的價值在烏克蘭復活，那裡的示威者在基輔的獨立廣場上論及了一場「人性尊嚴的革命」（Революція гідності或transskribiert revolucija gidnosti；在這裡，與波蘭語的密切關係起了重要的作用）。

在那樣的歷史背景下變得如此重要的人性概念，時至今日仍然還具有現實意義嗎？對於哲學或人文科學的研究來說，答案無疑是肯定的，因為「lidskost」有著悠久且有趣的歷史，它從人文主義的教育家暨神學家楊．阿摩司．康米紐斯（Jan Amos Komenský）一路傳承到哈維爾與其他捷克斯洛伐克異議分子的精神領袖楊．帕托什卡（Jan Patočka）。

此外，無論一個人的政治立場如何，人們都可以問，一九九○年代初期，在中東歐與後來在德國，改革法案在多大的程度上考慮了人性尊嚴和人與人的關係。對於無數的哈茨法案受領者的蔑視，以及這些人隨之而來的自我蔑視，或許正是由於缺乏「lidskost」，人性。

這些問題與論點聽起來，幾乎與哈維爾、彼德．皮特哈爾特（Petr Pithart）、楊．如莫（Jan Ruml）及其他異議分子在一九八九／九○年所發表的演說和著作一樣具有道德性。

他們的問題在於，他們個人過著一種「活在真理」的人生，但同時卻得面對一百五十萬捷克斯洛伐克共產黨員（占總人口將近百分之十），與在「布拉格之春」遭鎮壓後加入「社會契約」（以政治上的沉默換取更多的消費）的一個社會。

因此，真理的概念與哈維爾崇高的道德立場，早在一九九○年就遭到越來越多的質疑。提摩西．賈頓．艾許曾經暗中站在西方後現代主義（postmodernism；根據其主張，並不存在絕對的真理與確定性）的立場上說理。他批評哈維爾的道德主義，並且質問，究竟是否真有可能超越日常政治的淺薄與政治的黨派？

這些疑慮很快就被證明是合理的，因為哈維爾無法長久避開捷克政黨政治的渾水。從一九九一年起，他與瓦茨拉夫．克勞斯（第一個後共產主義政府的財政部長，後來更晉升為總理）的衝突越演越烈。他不得不對瓦茨拉夫．克勞斯激進的改革計畫（哈維爾拒斥了其中的一部分）與其他一些日常政治問題表達立場。

在這樣的情況下，哈維爾免不了落入黨派之爭，而在民權運動人士於一九九二年的議會選舉中失利後（由伊日．丁斯特比爾所領導「公民運動」〔Občanské Hnuti〕甚至就連百分之五的門檻都無法越過），最終只能是孤掌難鳴。

*本文摘自《歐洲1989》，麥田出版​社出版。

【作者簡介】

菲利浦・泰爾

生於一九六七年，目前在維也納大學的東歐史研究所擔任教授。泰爾過去也曾是哈佛大學歐洲研究中心的約翰・甘迺迪紀念研究員，此外他也曾在位於佛羅倫斯的歐洲大學學院擔任教授。他的《現代歐洲的民族清洗》（Ethnische Säuberungen im modernen Europa）一書，曾在二〇一二年榮獲德國書業協會表揚，更被翻譯成多種語言。

此外，他的《舊大陸的新秩序》（Die neue Ordnung auf dem alten Kontinent）一書，則在二〇一五年獲頒萊比錫書展獎非小說／散文類獎。

【譯者簡介】

王榮輝

曾就讀東吳大學政治系、政治大學歷史系與法律系；其後前往德國哥廷根大學（Universität Gottingen）攻讀碩士，主修哲學、西洋中古史與西洋近現代史。通曉英、德、法、日與拉丁文等外文。2009年起，擔任台北歌德學院特約翻譯。

譯有：《向下扎根！德國教育的公民思辨課7－「過濾氣泡、假新聞與說謊媒體──我們如何避免被操弄？」：有自覺使用媒體的第一步》、《向下扎根！德國教育的公民思辨課6－「宗教怎麼來的？為什麼人會相信看不見的神？」：寫給所有人的宗教入門書》、《思考的藝術：52 個非受迫性思考錯誤》、《生活的藝術：52個打造美好人生的思考工具》等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