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克蘭危機的結論之一就是，普丁並未把歐盟視為一個和平的巨人，而是視其為在俄國聲稱的權力範圍內的競爭對手。只要有一方認為對方是競爭對手，就無法擺脫這種局面。

因此，歐盟與聯邦德國別無選擇，只能接受俄國的挑戰，保障其成員國（特別是那些受到莫斯科當局聲稱要「保護俄羅斯少數民族」威脅的國家）的安全，匯集所有的力量，像一九八九年之後支持波蘭那樣支持烏克蘭（或許在較小的程度上；若是按照目前的情況，克里米亞可能會永遠喪失）。

這樣的支持應朝哪個方向前進呢？根據一九九○年代的經驗，關鍵在於藉由迅速的行政改革強化國家的體質。這也涉及到了司法，還有賦予地方政府更多的靈活性與自主權。就是在這樣的框架下，才得以促成波蘭的經濟奇蹟。

儘管聽起來十分矛盾，不過，新自由主義還是得仰賴國家的監管。然而，光是這樣，卻還不夠。透過對於弱勢的階層與地區進行投資來強化人力資本，同樣也是不可或缺。

在一九九○年代出現深刻社會分歧的地方，經濟在中、長期裡變得不太有生氣（詳見第五章）。廣大的中產階級顯然更具有建設性，因為，比起像是後蘇聯的寡頭這樣的小眾精英，中產階級的成員創辦了更多的企業，做了更多的投資與消費。

新自由主義是否促進了這樣一個中產階級的形成，我們或許得要打上一個問號。休克療法在波蘭首先導致了貧窮以及在國家社會主義中形成的市民階級的沒落。

人們或許可以本於新自由主義的邏輯爭辯說，激進的改革是無可避免的，它們為後來的繁榮釋放出了所需的力量。然而，人們能否在某些經濟政策的刺激與經濟的結果之間建立直接的因果關係，這點卻是值得懷疑。

這在某些方面的確可能，例如在成功克服通貨膨脹方面（這無疑要歸功於萊謝．巴塞羅維茨）。相反地，波蘭與維謝格拉德諸國的「由下而上的轉型」與創業熱潮，則都是奠基於經過較長一段時間才形成的社會資源。

如果烏克蘭要發展成一個運作良好的市場經濟體，那麼就得優先考量這些資源以及如何強化它們。舉例來說，在喀爾巴阡山的斯拉夫斯克村也有一些亮點（參閱〈富裕的城市，貧窮的鄉村〉一節），其中包括了一家地點不錯的私人旅館。

這家山寨版施蒂里亞（Styria）山間旅店取了一個頗負巧思的名字，叫做「阿爾卑斯山莊」（Alpijskij Dvir）。女業主於一九九○年代在市集以及波蘭與烏克蘭的貿易上賺得了第一桶金，接著先是蓋了一間度假寓所，然後又蓋了這家旅店。

當然，這個例子不能套用到一個工業區或整個國家上，然而，西方國家在提供金援時，除了銀行與金融機構以外，或許也該考慮同樣多多資助這樣的女企業家（指稱女性在此並非政治正確的表達）。

在革命中得到證明的烏克蘭社會的力量，同樣也支持了由下而上轉型的優先權。前述在獨立廣場上的輪班、克服烏克蘭西部與首都之間暫時的交通封鎖、為所有的示威者提供食物、為傷者提供醫療，這一切都是奠基於卓越的組織才能與成熟的公民社會結構。

如果我們把二○一四年的革命視為衡量經濟創造力與生產能力的標準，烏克蘭的未來絕不可能是像目前看來這樣毫無希望。

雖然在這裡我們已將烏克蘭當前的局勢與波蘭在一九九○年代初期的情況做了許多比較，但這並不代表，人們如今可以像二十五年前那樣將同樣的經濟政策處方套用在烏克蘭上。

如果人們要對一個許多人都還得為維持生計的最低水準而掙扎的社會施予這樣的休克療法，這在許多方面都將招致極大的風險；其中也包括了觸發另一場社會起義的危險。

因此，烏克蘭不能如此輕易地跳上新自由主義的列車。這方面缺乏了外部的框架條件（和平、安全的邊界；根據世界銀行的數據資料，由於戰爭的緣故，二○一四年烏克蘭的國內生產總值下降了百分之六．八，二○一五年經濟持續蕭條）與內部的前提，特別是一個運作良好的政府與至少最低限度的富裕。

因此，人們必須擬訂有助於穩定該國的經濟與社會的新方案。

*本文摘自《歐洲1989》，麥田出版​社出版。

【作者簡介】

菲利浦・泰爾

生於一九六七年，目前在維也納大學的東歐史研究所擔任教授。泰爾過去也曾是哈佛大學歐洲研究中心的約翰・甘迺迪紀念研究員，此外他也曾在位於佛羅倫斯的歐洲大學學院擔任教授。他的《現代歐洲的民族清洗》（Ethnische Säuberungen im modernen Europa）一書，曾在二〇一二年榮獲德國書業協會表揚，更被翻譯成多種語言。

此外，他的《舊大陸的新秩序》（Die neue Ordnung auf dem alten Kontinent）一書，則在二〇一五年獲頒萊比錫書展獎非小說／散文類獎。

【譯者簡介】

王榮輝

曾就讀東吳大學政治系、政治大學歷史系與法律系；其後前往德國哥廷根大學（Universität Gottingen）攻讀碩士，主修哲學、西洋中古史與西洋近現代史。通曉英、德、法、日與拉丁文等外文。2009年起，擔任台北歌德學院特約翻譯。

譯有：《向下扎根！德國教育的公民思辨課7－「過濾氣泡、假新聞與說謊媒體──我們如何避免被操弄？」：有自覺使用媒體的第一步》、《向下扎根！德國教育的公民思辨課6－「宗教怎麼來的？為什麼人會相信看不見的神？」：寫給所有人的宗教入門書》、《思考的藝術：52 個非受迫性思考錯誤》、《生活的藝術：52個打造美好人生的思考工具》等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