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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完《時代革命》就想到台灣的二二八

施芳瓏 2022年04月11日 07:00:00
台灣的青中年世代原本很難想像二二八事件,但可以透過香港時代革命的記錄片,對其父親或祖父輩所經歷的血腥打壓,稍有切膚之痛。(《時代革命》紀錄片宣傳海報)

台灣的青中年世代原本很難想像二二八事件,但可以透過香港時代革命的記錄片,對其父親或祖父輩所經歷的血腥打壓,稍有切膚之痛。(《時代革命》紀錄片宣傳海報)

史詩體的記錄片《時代革命》,在香港被禁播,在台灣榮獲金馬獎最佳紀錄片,甚至這樣的殊榮,大改組後的香港官媒RTHK也沒報導。但此片在英國,為「在英港人」舉辦首屆「香港電影節」的開幕電影。該片從3月19日至4月6日於倫敦、曼徹斯特、布里斯托及愛丁堡巡迴放映,共約15場次。聽說場場的票,在一開賣就秒殺光了。

 

自2019年6月30日,中國針對香港頒布《香港國安法》,台灣和英國等國家提供香港居民特殊移民簽證。從新聞上讀到,香港居民向英國申請BNO簽證,短短一年多赴英居留者已達十多萬人,在倫敦南郊 Sutton已形成了香港城。在電影院就見到新近移居的港人,有的才來半年,有的還在租房,有的尚在找工作。不過,都因爲遠走他鄉了,他們才得以看到此片。

 

2014年,9–12月的香港雨傘運動,還在與3–4月的臺灣的太陽花運動作對比,但一路抗爭到2019年的反送中運動,其被鎮壓的血腥,已不是臺灣任何一場遊行示威可比擬,包括美麗島事件,1979年國民黨的背後是美國,而2019年香港政府的背後是中國。

 

這部《時代革命》正是記錄反送中運動及其靈魂人物,在蒙面背後是怎樣的經歷、思考、掙扎與犧牲。導演周冠威對於影像的要求很高,不會在後排拍的,都是走到最前線,許多場景讓人難以招架地淚崩。周導說:年紀小的朋友站在前面,用身體幫他擋子彈,讓他安然地拍攝 … 他聽到槍聲嘭!嘭!嘭!… 他的頭盔也中了橡膠子彈 … 有點打仗的感覺。

 

 

不要說在前線的導演,連坐在電影院觀看,彷彿置身槍林彈雨中:示威遊行者要寫下遺書,有面臨死亡的恐懼,這不是一般社會運動者,而是士兵要上戰場前的心理準備吧?!在公民抗爭的現場,曾目睹港警的真槍、子彈和硝煙,對準手無寸鐵的年輕學生開射;在滿目瘡痍的街道和校園,處處看到學生遺留的鞋子、眼罩、頭盔、盾牌及血跡,可以想見無數的他們,曾經是多麼恐懼在逃生,這應該是在戰場才看到的吧?!

 

年輕的學生哭泣地問:我做錯了什麼?要受到這樣的對待!

 

10幾歲的中小學生,成群結隊上前線,承擔起哨兵,阻擋警察暴力,迎來的卻是無差別的攻擊!

 

70餘歲的老農企圖用身體保護學生,抵擋防暴警察,卻被推倒在地,老淚縱橫地哭說:我守護不了孩子。

 

義務擔任救護員的學生,要衝進去警察發動的地鐵襲擊,在入口處,敲打著被拉下的柵欄,憤怒地吶喊:我要進去救人!

 

香港的年輕人為何要承受這種失去自由,失去手足,甚至失去生命的恐懼?回歸才22年,難道香港的法治,已經蕩然無存?!理應保護人民的警察,曾幾何時變成視人民為敵人的黑警?!

 

這場守護香港,守護自由法治的運動者,從10幾歲到70幾歲,彼此不曾相識,卻在運動場域互稱「手足」,表示親如兄弟姐妹,一起出生入死,危急中相互扶持。當看到手足 Be Water走的時候, 導演用快速的手法, 呈現出手足逃離警方的追擊時,就像河水般地流竄至四面八方。甚至也已流出香港,竄至世界各地,包括在此倫敦電影院。

 

最後,電影以一群蒙面運動者演奏〈願榮光歸香港〉作結,當歌聲響起,電影院裡的觀眾,在暗黑中,一位接一位地跟唱,並一位接一位地起立,再一位接一位地將手放在胸前,那種「不忘在港初心,海外傳承使命」的手足情感,讓人感動得熱血沸騰。

 

 

當燈光亮起的時候,許多人跑去洗手間,擦拭臉上的淚痕,但內心的傷痛是抹不去的。心情平復後,浮上腦海,聯想的是台灣二二八事件的景況。2019–20年我帶領一組學生,為《二二八事件真相與轉型正義報告稿》(2020,中文初版),即過去30年來調查研究的階段性總結,作英譯本。1947年的二二八事件,是從中國來接收台灣的國民黨鎮壓台灣人,而2019年反送中運動,看似香港內建制派壓制民主派,但實際上是從中國來接收香港的共產黨鎮壓香港民主人士。兩個歷史事件不可能完全雷同,但將它們並列時,予人啟發與省思:

 

● 臺灣人和香港人都曾天真地以為「結束日英殖民,回歸祖國」,沒有想到是另一種「被祖國中國政權『殖民』」的苦難開始。近來有愈來愈多的學者,不把「殖民」僅定義為「由不同民族的統治」,也可以是「同一民族」內,一個族群對另一「有著不同歷史記憶、土地情感、文化認同與價值觀」族群之不平等的統治。再者,同一「中華民族」,為1902年梁啟超所創製,是個有待商榷的詞與概念。

 

● 國民黨和共產黨,分別罔視臺灣人民和香港人民的參政與自主的期待,並破壞日本和英國殖民時期所建立的法治秩序。

 

● 在臺灣和香港,都有年輕人、知識份子和中下階層等,為爭取尊嚴與自由,守護自己的價值、文化、土地與歷史記憶,站出來反抗中國的壓制。

 

● 國民黨和共產黨都是從「鬥爭分化」出身:國民黨軍統局特務混進臺民228處理委員會,組織忠義服務隊,製造混亂;就如香港警察穿上黑衣,混進群眾偽裝成示威者,製造混亂。

 

● 國民黨和共產黨都是以「維護自身政權」為優先考量,對殺害口口聲聲的「同胞」毫不手軟:在 228事件中,幾乎一整代的臺灣菁英被消失於島上,屠殺、失蹤、逃亡或噤聲;香港目前沒有當年臺灣的慘絕,但把大屠殺換成大打殘、大逮捕、大逃離或大噤聲。

 

● 1947年逃亡,散落在日本、美國等地的台灣人問:「我在台灣土生土長好幾代,為何走的是我呢?」就如2020–21年逃離,散落在台灣、英國等地的香港人問:「這間屋是我的,為何走的是我呢?不是破壞香港體制的人走?」「在飛往英國的那趟12–13個小時的航程中,整個機艙都迴盪著哭泣聲。」

 

「苦難」是命運共同體的黏著劑:1947年臺灣的二二八事件,其真相多是靠民間史料、口述歷史或解密的檔案,一一拼構重建出來。至今仍有許多人無法想像二二八,甚至還有人在否認與辯解。歷史很嘲諷,72年後的反送中,又上演了一場「香港的二二八」,並有這麼詳實的影像記錄運動、人物與現場,剛好填補了台灣的空缺。在台灣的青中年世代,原本很難想像二二八事件,可以透過香港時代革命的記錄片,對其父親或祖父輩所經歷的血腥打壓,稍有切膚之痛。

 

相對地,香港人可以從台灣人的苦難,經由閱讀二二八事件的真相報告等,認清到一些「中國殖民」統治者的手法,對香港可能更悲慘的未來有個應對。話說回來,二二八是在二戰結束後,冷戰開始時發生的,全球政經權力重新組合;而香港的問題是在21世紀,人類文明推進,「民主人權法治」的價值觀逐漸優先於「政治經濟利益」的考量。烏克蘭總統澤倫斯基作了一個很好的典範:先從普世價值打贏了,讓所有持同樣價值的國家與人民來幫助,再贏回戰場。相信香港不必像台灣的二二八受害者,等到40餘年民主化後,才有遲來的轉型正義!

 

※作者為英國倫敦政經學院研究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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