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過獵,就是一家人了。」
陰雨天鐵道車程一路南下,過了東澳站後乍現晴陽,彷彿為此趟採訪註記最好開端。
寧靜山城
途經兩旁水田廣布的道路,我們沿著中央山脈進入海端鄉廣原村,遠遠望向Takimi 部落(龍泉部落),50戶人家靜靜座落山腳旁,車邊人聲罕至、流過田埂的潺潺水聲佔據耳朵接受訊號的大部分,抬頭往山嵐雲霧飄渺方向望去,整片山城猶如化外之地。
96歲的王光祿母親Cina(漢名王阿月)靜靜坐在門前藤椅,比起上月在最高法院相見,精神仍然抖擻,但眉頭緊蹙、手把著手,似乎仍未對糾結2年多的兒子官司放心,見我們到來起身欠笑,王光祿妻子Ibu(漢名余秀麗)說「老人家只懂說族語與日語了」。
我們比預定時間提早來訪,正巧王光祿外出訪友,Ibu一邊與妹妹、鄰居做著自製剝皮辣椒閒談,一邊與我們聊起與王光祿相識以來的生活,「今年是我們回到部落的第10年。」
1959年出生的Talum Dusuluman(漢名王光祿)池上國中畢業就出外工作,曾在三重、基隆工作30多年,兩夫妻一度置產,要與3個小孩在基隆落地生根,「當時Talum兄、姊皆已過世,部落裡父母沒有人陪伴,依據原住民傳統,父母需由么男照顧(與平地人父母由長男扶養習俗不同)」,兩夫妻毅然賣掉基隆「巴塞隆納社區」住家,回到230公里外的部落老家從頭開始。
更早之前,「Dusuluman一族」 是高雄那瑪夏深山部落子民,「龍泉部落姓『王』的,都是從那邊下山過來,民國30多年,我爸爸那一代來到台東海端Takimi 部落。」Talum 說,日治時代以前,阿公一輩仍世居高雄深山,依稀記得部落名叫「以高杜」(egadu,布農族語「山的最高點」意思)。
家族來自高雄那瑪夏
「以前看打獵技能決定居住領域,越深山動物越多,父親、祖父都是技巧純熟的獵人,才能世居山頂。」十多年前,Talum一家曾回返高雄尋根,但時仍在北部工作的他並未參與。
「我們都是日治時代被趕下山的,說比較好管理,在山裡日本人走不到管不著,憑著武器比我們強,日本人叫我們下山。」Talum 稱,但比起現在,老一輩耆老都說日治時期,日本人對待原住民友善多了。
年輕時健美、散打練出名堂
Talum 是少見不菸、不酒、不檳榔的原住民,「Talum母親生了9個小孩,現在只剩他1個。」Ibu透露,有時聽過老母親感嘆,「也許自己過的90幾歲是把早逝子女的剩餘歲數拿來活了。」
剛認識Talum時,Ibu只是個國三生,小Talum 11歲的她戲稱「以前我媽與Talum是三重銅工廠的同事,觀察Talum很久了,我也覺得他超OK的」,兩人在Takimi部落的老家其實相距不遠,但從小互不相識,直到Ibu國中畢業前往土城紡織廠工作,兩人才多有來往。
師承顯赫
不菸不酒的Talum年輕時體態強健,不僅工作拼也曾是全國健美、散打好手。正好駕車返家的Talum聽聞老婆提起當年勇,表情竟顯羞怯「那時有點興趣,工作之餘跟著教練玩了一陣子。」他的教練是在日本摔角界輩分崇高的「台灣獅王」黃根屘,「論輩分豬木、馬場都要叫他師兄。」Talum也跟著我國第1位「亞洲先生」鄭海源習練健美。
Talum天分不錯,不僅散打曾在65公斤級奪全國冠軍,民國70多年也曾代表新北市拿到全台健美比賽第3,現在部落老家還留著一套北部工作時期添購的舉重設備。
「全國第三吶,怎沒往教練路走?」Talum應得直白,「什麼叫國手?什麼叫教練?呼之則來揮之即去,沒有大比賽,政府不理你。就算現在,職業棒球國手仍沒有終身規劃,何況民國70幾年、何況健美比賽?而且那時我第1個小孩已經出生,我不能被動等待政府安排。」Talum回憶,以前從基隆比到屏東、家裡好多健美、散打獎牌,但都在搬家過程流散。
「我們原住民最常被形容工作休息就圍成一圈喝酒、唱歌,我菸酒不沾,就愛健身、打沙包,把精力狂耗在運動,從三重工作那時。」
15歲國中畢業,王光祿北上第1份工作落腳二重埔銅工廠,「我負責在火爐旁,把銅融掉,再重新壓製塑形成一塊塊銅板。」後來轉去桃園鐵工廠做3年後,王光祿入伍當兵3年。
當兵掛職10噸半軍用卡車駕駛的Talum,本想退伍把駕照轉民用,改送貨營生,結果退伍前連上行政沒幫他換發民用駕照,只拿到小貨車駕照。
「退伍後回三重,我就用這張駕照在三重開小貨車送貨3年。」民國74年27歲Talum成婚,隔年兒子出生,「小貨車薪水不高,2萬初吧,我利用下班時間去練、考聯結車駕照,考上後跟老闆說要辭去小貨車駕駛工作,沒想到老闆很鼓勵我『人本來就該往上爬』。」兩人成為好友,那位老闆也曾南下龍泉部落探訪Talum。
體能好的Talum,工作盡作體力活,「後來轉到基隆當聯結車駕駛,拉基隆港貨櫃,先停台中港,再停高雄港,以前30幾歲還年輕,整夜不睡拉貨櫃開車都不會累。」這一開13年,Talum身體也操出問題。
長期遠程載貨身體操出問題
「車開一開會突然很疲勞,後來1個車友正好要健檢,我跟著去,醫生一檢查,叫我馬上住院『你肝早發炎了』,之後在基隆長庚住了1個多月。」出院後Talum又把著聯結車開了一陣子,開著開著,有天突然意識「好像該回老家了」。
「那時我1個哥哥突然逝世,80幾歲老母親沒有人顧,布農族習俗,身為么男的我要負責照顧父母,跟平地人由長男持家觀念不同。布農族分配地產也是,爸爸那份常直接分給么男。」
布農族傳統:么男持家
Talum從基隆搬回台東海端,「老婆慢一點,得等女兒基隆八斗子國中學期念完。」回台東Talum一樣做開車本行,「平板車,載關山米、池上米到台北,先往花蓮再走蘇花高到台北,再從台北運農業肥料貨物過高雄回台東,1周跑3趟。」
有時Talum早上回到台東,休息一下,下午把米上一上,晚上又出發往台北去,「那時真的好硬斗。」
聊著聊著,Talum猛然驚覺「古調班要上課了」。
平日農忙後,除了上山巡走,Talum參加周圍幾個部落辦的八部合音班,走進海端鄉廣原國小旁的大埔活動中心,年過半百的大叔大姊哼哼和和《遇見布農》與《獵人之歌》。
城市與部落之間
夜裡華燈初上,族人樂音悠悠的《遇見布農》古調傳唱,迴盪在山谷之中未曾停歇,鎮日專心照顧祖父一輩傳承下來的一甲農地,農忙之餘與農友、鄰居參加「古調班」習練八部合音;睡前滿足得緊抱孫子、外孫女與老婆聚餐談笑。
因狩獵而起、在都市法庭與法條纏鬥多年的官司之外,走入Talum 一代世居的山城生活,部落裡的他未有太多紛擾,盡現眼前的只是名「樂天知命原住民」表象,一般媒體影視傳送的「獵人」肅穆殺氣一點也無。我們心想著隔日與Talum上山走闖獵場一番,也許會有更好答案。
撰文:陳怡杰 攝影:李昆翰 影音:黃大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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