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卡捷琳娜在啟蒙思想的薰陶下思想開明且能適才而用,不同於前後任的沙皇保守且信任貴族,她的治理任內人才濟濟。(維基百科)
今年的國際婦女節當日,普丁在烏克蘭戰事白熱化之刻特別引用俄國18世紀著名的領導人葉卡捷琳娜二世名言:「只要我有足夠的生命,我將用語言、筆和劍捍衛我的祖國。」流露出普丁懷抱著追尋彼得大帝和葉卡捷琳娜開疆拓土的大夢。葉卡捷琳娜統治期間,俄國從鄂圖曼帝國和波蘭-立陶宛聯邦手中佔領克里米亞、北高,加索、右岸烏克蘭、白俄羅斯、立陶宛和庫爾蘭在內約52萬平方公里的土地,奠定俄國領土規模的頂點直至蘇聯時期,無怪乎普丁如此崇敬她,甚至曾與台灣來往密切的小女兒亦名葉卡捷琳娜。
葉卡捷琳娜的精神遺產影響深遠
葉卡捷琳娜的治下只要認同東正教文化,不分民族與出身都被視為帝國的子民。這套統治之術巧妙在於結合地緣政治與文明同化的政策,將突厥語系與烏克蘭在內的其他民族置於治下,將俄國的生存空間擴大到東歐和黑海沿岸,往東則侵略中國、中亞南至伊朗。誠如今日俄國國歌所述「從南方的海洋到北極邊疆,到處是我們的森林和田野。」而這也是普丁在內的俄國主要統治者朝思暮想的國家發展藍圖。
今日的歐亞主義者繼承俄國歷史發展的國民精神,從「東正教、專制制度和民族主義」三原則,演變成「東正教、人民政權和大國思想」。當代哲學家巴納林認為歐亞主義是「在生活和建設的統一原則下聯合從波羅的海到太平洋這一地緣政治空間的、非西方的特殊的文明類型,它創造性地吸收和反映東方、西方、北方和南方的一切積極因素」。但是在葉卡捷琳娜時代,也從西歐的啟蒙思潮汲取養分,而不是只限制在斯拉夫文明與東正教的脈絡之下。
葉卡捷琳娜留給普丁的政治遺產除了歷史上領土願景,之所以能是一套可以揉合不同民族與文化的思想和地緣政治觀,一方面希望俄國的文化與文明能走出東歐,能與西歐地區相提並論;,另一方面是承繼拜占庭帝國的「羅馬人的皇帝」,這也是俄國歷史與文明難以抹滅的基因。葉卡捷琳娜認為俄國邊界應遠至希臘和地中海東岸,而不止步於烏克蘭地區,進一步強化俄國作為拜占庭帝國的繼承人的身分,俄羅斯不只是斯拉夫民族的領袖,而更應該是歐洲的強權。因此,普丁追尋的目標的不只是一場反納粹的「衛國戰爭」,更是為實現「葉卡捷琳娜之夢」。
政治穩固有賴對外成就
由於葉卡捷琳娜本人為普魯士貴族並非俄國人,赴俄初期唯有寄託西方人文思想排解精神生活,她甚至熟讀伏爾泰和洛克等啟蒙主義時期的大師著作,從西歐的人文經典為自己建立一套專治論述,而不需仰賴古老的血統與神聖契約,更使俄國成為斯拉夫民族精神世界的領袖。然而,葉卡捷琳娜偉大的政治事業卻留給今日俄國寡頭政治與發展不均的問題根源,廣大貧困的農奴由於未經歷現代性的公民生活,經歷1917年10月革命後在共產主義巧妙轉化而成為被異化的勞動階級。由於未經歷西方的公民政治參與歷程,俄國也因此與當代西方民主國家的發展脈絡相去甚遠,成為今日西方文明對壘的因素之一。
由於葉卡捷琳娜與普丁在統治上有著法律上的瑕疵,需要對外發展來消弭國內的異音,這也註定普丁不得不走向類似葉卡捷琳娜的道路,同樣重視對外發展的途徑,同樣也將烏克蘭設定為首要目標。葉卡捷琳娜在其情人兼愛將波坦金(Grigory Potemkin)的幫助下首先併吞烏克蘭南部與克里米亞半島,並稱之為「新俄羅斯」。此處也正是今日普丁所極力謀取的區域,激戰至今的馬里烏波爾(Mariupol)即為此處要衝之地,未來普丁的成敗也端看此地。
權力運用其來有自 但普丁未能盡覽全局
對於權力的運用,葉卡捷琳娜亦善於權力平衡與分化對手。1789年,她暗中資助波蘭-立陶宛聯邦境內的波蘭新教和東正教民兵,使其陷入內戰,今日的普丁亦復如是運用盤根錯節的油氣資源讓歐洲矛盾。德國前總理施洛德(Gerhard Schroeder)成為俄羅斯天然氣工業公司(Gazprom)董事會成員,普丁還盛讚他德高望重,與施洛德同屬社會民主黨的總理蕭茲正為此頭痛,但又不能失去此一和普丁可以直接溝通的重要管道。
普丁更運用輿論始歐陸國家陷入爭論,法國正時逢大選,「國民聯盟」推派的總統候選人勒朋(Marine Le Pen)與普丁極為友好,在選戰中表達與俄國和解的政策,強調加強與俄國的經貿合作,倘若於第二輪投票後當選,歐盟主要國家將難有一致制裁俄國的口徑。更值得深思的是,法國公共輿論研究所(IFOP)4月初的民調中,儘管有88%法國選民對烏克蘭局勢表示擔憂,但只有40%受訪者稱會影響投票意願。4月9日,德國的法蘭克福、斯圖加特、漢諾威等地出現挺俄車隊游行,德法兩國內部所呈現的反俄聲浪並非一致,都讓普丁找到可趁之機。
葉卡捷琳娜透過七年戰爭擴大俄國的權力以獲得安全,戰後成為主要霸權主宰東歐秩序,今日的普丁所謀也是希望能透過一場戰爭取得安全的承諾,包括北約止步於東歐,烏克蘭成為中立國等條件,但是瑞典與芬蘭申請加入北約讓俄國反而陷入更不安全的境地。有別於葉卡捷琳娜徹底讓瑞典斷念與俄國爭霸北方,普丁未能作出整體性的地緣評估的代價反倒是新增競爭對手,從而抵銷引發歐盟內部爭論的優勢。瑞典自來自法國的伯納多特王朝(Ätten Bernadotte)建立以來不再介入歐洲爭戰,但保有強大的軍工企業與常備軍,海軍的潛艦戰力更受到美國重視,長年扮演美國反潛演練的對象。普丁未若葉卡捷琳娜眼觀全局,甚至低估潛在對手,若使戰事時間拉長,國內若出現普加喬夫式的人物也不足為怪。
人文精神才是國家發展的基石
然而,葉卡捷琳娜在啟蒙思想的薰陶下思想開明且能適才而用,不同於前後任的沙皇保守且信任貴族,她的治理任內人才濟濟,名將有波將金、魯緬采夫(Pyotr Rumyantsev),和蘇沃洛夫(Alexander Suvorov)等人。文化方面,她能和伏爾泰通信達十五年,且願意贊助狄德羅出版百科全書,並且鼓勵婦女和兒童接受當時的西歐教育,這些舉措雖然未能盡如人意,但這些開明的舉措已是俄國歷代領導人少有,從中培養的人才也讓俄國有一批能與西歐對話,甚至用俄國的發展現實詮釋啟蒙思想,這是使得當時俄國真正強大的原因,而非僅因國際政治與軍事上的成就。
普丁的戰略途徑與核心目標與葉卡捷琳娜高度相似,能否保住軍事上的成果還得看國際列強的結構變化,但能躍昇一流強國則是看精神辯證發的層次,也就是黑格爾所論的絕對精神。自法國大革命以來能稱霸歐陸的國家往往有著強大的思想與精神,包括前蘇聯的紅軍都有著強大的思想武器。普丁的葉卡捷琳娜之夢若只是模仿,而非從人文精神的層次啟發俄國人民,恐怕是俄國在戰後是否能持續發展的重大隱憂。
※作者為台灣大學國家發展研究所博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