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糖與巧克力、香料酒 大航海時代的傳教士與修女將拉丁美洲的甜蜜滋味帶回歐洲

瑞秋.勞丹(Rachel Laudan) 2022年04月24日 07:00:00
在耶穌會教士推廣下,巧克力飲用市場大為拓展。圖為可可豆。(Pixabay)

在耶穌會教士推廣下,巧克力飲用市場大為拓展。圖為可可豆。(Pixabay)

西班牙人與葡萄牙人在這次全球擴張的過程中,促進了糖、甜食與各種飲料的交流。

 

垂直輪輾機(vertical roller mill,這種機器是由兩個以上的碾輪組成,碾輪裝配成不同的旋轉方向,要壓榨的材料[這個例子裡是甘蔗]則在碾輪間移動)、複合鍋爐與泥水脫色法(claying)讓甘蔗加工更為便宜,糖的品質也更好。雖然我們不清楚垂直輪輾機的發源地在哪,但天主教傳教士與馬尼拉大帆船在推廣的過程中扮演了重要的角色。長話短說,水平輪輾機很可能是從印度傳到中國,到了十六世紀,中國的工匠將其裝配成垂直向輪輾。奧斯定會修士馬丁.德.拉達(Martin de Rada)當時正前往中國重要糖產地區──福建──傳道,他同時向西班牙與墨西哥方面提到了這種機器。其他傳教士則研究印度與中國的製糖方法。垂直輪輾可能是在十七世紀晚期引入墨西哥與秘魯。工程師在某個時間點設計出用二或三個碾輪組成的、更有效率的輪輾機。這些跨太平洋而來的創新在十七、十八與十九世紀時成為全球各地的標準設備。垂直輪輾機是種標誌性的技術發明,到了十九世紀,這種機器讓穀類加工完全改頭換面,甚至用於軋棉、軋鋼與造紙,此時其潛力才完全發揮出來。

 

在這張巴西糖種植園的綜合場景圖,有小小的人在遠方的甘蔗田裡工作。圖上有兩座磨坊,比較遠的是由牛來拉磨,另一座(圖左)則是水力磨坊。其中一名經驗老道的工人正將甘蔗餵進前兩個滾輪裡,這是份危險的工作;另一名工人則在滾輪的另一側將甘蔗拉出來,然後再餵回去。圖右的奴隸正從煮滾的甘蔗汁表面上撈去雜質。煮糖間的地板上與背景裡都能看到蔗糖錐。(圖片來源:Brasilise Suykerwerken in Simon de Vries, Curieuse aenmerckingen der bysonderste Oost en West-Indische verwonderens-waerdige dingen . . . (Utrecht: J. Ribbius, 1682). Courtesy John Carter Brown Library at Brown University, Providence, Rhode Island.)

 

甘蔗與糖

 

人們將榨出來的甘蔗汁用鍋子煮滾,將水分蒸發,然後將濃縮糖漿倒入陶罐,經過數天後,再將沉到罐底的糖蜜排掉,留下稱為「Muscovado」的凝固紅糖錐(糖磚)──目前拉丁美洲仍有生產,稱為「piloncillo」。在販售之前,糖磚還得在歐洲進一步精製。價格更高的(因此也是抽重稅的目標)白糖與半精製糖,則是用幾種道理相同的泥水脫色法來製造:先在每一個罐子上覆上幾英吋的黏土,當泥水滲過糖漿時,會帶走更多糖蜜,留下白糖霜。糖蜜或者當成便宜的甘味劑來賣,或者發酵、蒸餾成烈酒,最有名的例子就是蘭姆酒。

 

美洲的種植園也逐漸擴大。糖種植園主得到日耳曼、熱那亞、佛羅倫斯與倫敦資金挹注,仔細為種植園建設、機械設備、鍋爐房、蒸餾廠、倉儲與生產過程留下紀錄。他們從西非引進奴隸(見第六章),以及能在熱帶地區拉車、推動機械設備的非洲牛。種植園主將粗製糖用船運到位於安特衛普(Antwerp,當時這座城還在西班牙人手裡)的精製廠,後來則是運往阿姆斯特丹──這兩個地方對大西洋貿易和成長中的北歐市場都很方便,不像威尼斯、波隆那走下坡的糖廠。到了十七世紀後半葉,巴西成了糖產霸主,出口量是加勒比海、墨西哥、巴拉圭與南美洲太平洋岸的十倍。

 

粗製糖有著高價格體積比(value-to-bulk ratio)的特性,運往歐洲也有利可圖,比起其他美洲物產(例如低價的獸皮與便宜多筋的鹹牛肉,或是高價的海龜[煮湯用]、海龜殼、靛青、可可、棉花、薑、萊姆、甜椒或菸草),糖能賣出更高的價錢。無論是從生產還是消費活動來看,在過去的世界歷史上,還未曾有過哪一個地方在長距離貿易上得到比美洲更多的投資,或是受到如此遙遠、如此不同的社會所行使的政治控制(可能的例外只有摩鹿加群島等產香料的島嶼)。

 

雞蛋甜點、牛奶甜點

 

世界各地的修女都會做甜點(用掉最多糖的料理)提供贊助人享用,或是販售。許多點心都有伊斯蘭料理根源,例如杏仁粉與糖做的杏仁膏(marzipan)。而用進口榲桲、蘋果、桃子或來自美洲的番石榴、冷子番荔枝(cherimoya)與馬米果(mamey sapote)製成的果醬與糖漿,裹上糖的油炸麵團(如甜甜圈與buñuelos),用糖、澱粉與調味料做的糖霜,以及用水果或堅果調味的甜飲料(檸檬水和歐洽塔[horchata]),也都有一樣的根源。

 

其他的甜點──比方說用到蛋的,則是新的發明。其中包括了煮成糊的糖與蛋黃(軟蛋[ovos moles])與蛋絲(滴進糖漿、變成絲狀的蛋黃)。墨西哥的修女會將蛋黃做成蛋皮與蛋條,將之泡在糖漿裡,或是填入堅果或香料(如雞蛋布丁[huevos moles]、奶黃[huevos reales]、油炸甜蛋糊[hojuelas]與雞蛋絲[huevos hilados])。來到果阿,葡萄牙修女則是從中國進口糖磚來用,因為印度的黏稠棕櫚糖(gur, jaggery)沒那麼好用。在莫三比克,人們會用木瓜來為軟蛋增添風味。今天的泰國人會把鴨蛋打進糖漿裡,做成蛋絲、蛋黃球與蛋花。在阿富汗(還記得帖木兒宮廷裡有個葡萄牙大使嗎),當地人則是將蛋絲油炸、捲起,然後裹上糖漿。

 

美洲還有其他一系列新的牛奶甜點,是把泥奶煮成濃稠膏狀(焦糖牛奶醬[dulce de leche])、凝固成軟糖,或是太妃糖風味的奶霜(leche quemada)。印度教料理畢竟也採用這些手法,若說這些甜點是馬尼拉大帆船上的移民帶去美洲的,倒也不無可能。千層蛋糕很受歡迎。從果阿到菲律賓,各種比賓卡千層蛋糕(bibingka)因為椰奶而更加美味。酥皮點心在歐洲與墨西哥逐漸流行起來。義大利語稱為「pan di Spagna」、法語稱為「genoise」(來自熱那亞)的海綿蛋糕(可以跟第四章裡,鄂圖曼料理的「revani」作比較),也出現在日本,叫做「カステラ」,即「castella」(來自卡斯蒂亞的蛋糕)。

 

「來自卡斯蒂亞的蛋糕」。(Pixabay)

 

隨著糖的價格讓人們更能負擔得起,受到伊斯蘭料理所啟發的甜點也開始往歐洲北部發展。在英格蘭女王伊莉莎白一世(Elizabeth I)的宮廷裡,就有一名葡萄牙的廚子,是想做「精緻點心」的女官的「首席顧問」。昂貴的糖藝作品蔚為風尚,出現在貴族家裡專門用來宴客的地方,有些還做得像是鹹食,例如杏仁膏火腿、糖霜培根與黃、白色果凍做的蛋。縱使盎格魯世界的人們多半已經忘了有過這類甜點,但它們在義大利和西班牙還是頗受歡迎,嘉勒修女會就是在當地的連鎖店、乃至整個拉丁美洲賣這些甜點。

 

巧克力來到歐洲

 

伊比利帝國也發揮了異國飲料、食物與菸草(通常都是些刺激性的東西)交割所的功能,設法以此為歲入來源。其種類之繁多令人咋舌,有歐洲的蒸餾酒、龍舌蘭酒(來自新西班牙,用發酵的龍舌蘭汁液製作)、棕櫚酒、古柯(來自安地斯山[Andes])、蔞葉(來自東南亞)、菸草(來自中美洲)、印度大麻(bangue,來自亞洲)、釀酒用的葡萄汁(must,未過濾的葡萄汁)、香料甜酒(重重加味的酒類)、檸檬水(源於伊斯蘭料理)、啤酒與蘋果酒、「aloxa」(一種甜味藥用冷飲)、「chica」(來自美洲的玉米啤酒)以及「atole」(來自墨西哥的玉米粥),這一切在醫藥兼神學專論《巧克力是否打破神聖齋戒之道德難題》(Question moral si el chocolate quebranta el ayuno eclesiastico)裡都有詳細描述。這本書出自安東尼歐.德.萊昂.比內洛(Antonio de León Pinelo)之手,他出生在今天阿根廷的科爾多瓦,長大後成了耶穌會士。他其實可以把瓜拿納(guaraná)、可樂果(kola nut,來自非洲)與瑪黛茶(mate,來自南美洲)也寫進去,但書上沒有。而在這麼多飲料理,有兩種值得仔細探討:巧克力與棕櫚酒。

 

耶穌會士是首屈一指的巧克力生產商與推廣者,他們利用原住民勞工在瓜地馬拉與亞馬遜雨林採收可可,運給東南亞、西班牙與義大利的工人。有了神學上的認可(跟過去阿奎那用來支持糖的論點建立在同樣的基礎上),巧克力飲用市場也大為拓展,只有總是與耶穌會對著幹的道明會表示異議。人們認為巧克力有讓人鎮靜的效果,可以安撫性格易怒的人,對修士與修女也有減少欲望的作用。修女在寒冷的教堂值耕時,也會啜飲巧克力,藉以保持精神。

 

耶穌會士將中美洲人加工、處理巧克力的技術帶到歐洲。發酵的可可豆得在加熱的石磨上研磨,免得富含油脂的巧克力沾黏住。歐洲大部分地區早已對簡易石磨沒了記憶;早在羅馬時代,旋轉石磨便取而代之,即便曾經有人將石磨加熱使用,這種技術也早就消失了。研磨巧克力因此得交由專業人士來做──通常是隨身拉著自己的石磨、挨家挨戶行動的賽法迪猶太人來處理。中美洲人過去喝的可可飲料是冷飲,用辣椒加味,再用橙紅色的胭脂樹紅(一種矮小熱帶樹種的種子)添色,而這種飲料如今也歐化了。儘管圖5.8是這麼描繪,歐洲人還是用嶄新、昂貴、流行的瓷杯取代了葫蘆,飲料也按照香料甜酒的做法加熱、加糖與甜味香料來喝。巧克力也跟著過去茶從神性而世俗的發展軌跡,成為與咖啡同時飲用的社交飲料──尤其是在西班牙與義大利。

 

要歐洲人理解新大陸的巧克力飲料,那可是件困難的事。圖上戴著羽毛頭飾的原住民正在準備巧克力。拿來喝巧克力的淺底葫蘆瓢(jicara)畫得相當精確,但繪者顯然從未看過可可豆在溫熱的磨石上研磨的過程,用來攪拌出泡沫的棍子也是歐洲人在用的。在美洲,人們是將巧克力在容器裡來回傾倒,來製造巧克力泡沫。(圖片來源:John Ogilby, America: Being the Latest, and Most Accurate Description of the New World (London: printed by the author, 1671), 241. Courtesy New York Public Library, http://digitalgallery.nypl.org/nypldigital/id?1505018.)

 

巧克力飲料多半還是在天主教世界裡流傳,包括菲律賓。歷史學家瑪西.諾頓(Marcy Norton)有充足的理由挑戰「歐洲人開始對巧克力上癮」的看法,她指出,人們得先接受這種飲料,才會有上癮的問題。頭一個喝巧克力的歐洲人,得敢於踏入一個對他們來說意味著巫術的世界,像中美洲人一樣喝加了香料與色素的冷巧克力——她這麼說是對的,但我很懷疑,即便將這種飲料歐化得花上不少工夫,耶穌會士或他們的顧客也沒有必要繼續接受那些巫術意涵。

 

※本文摘自《料理之道:從神的規則到人的選擇》,二十張出版。

 

 

作者簡介

 

瑞秋.勞丹(Rachel Laudan)

 

倫敦大學學院歷史與科學哲學博士。勞丹曾任教於卡內基美隆大學、匹茲堡大學、維吉尼亞理工學院。加入夏威夷大學科學團隊之後,勞丹開始對夏威夷食物產生興趣,著有得獎作品《樂園的食物:夏威夷料理遺產探索》(The Food of Paradise: Exploring Hawaii's Culinary Heritage)。

 

譯者簡介

 

馮奕達

 

政治大學歷史學系世界史組碩士。專職譯者。譯有《帝國何以成為帝國》、《埃及的革命考古學》、《職人新經濟》、《全球史的再思考》、《旅人眼中的亞洲千年史》(以上為八旗出版)、《大人的地圖學》、《甜蜜的世仇》、《風之帝國》等十餘本書籍與論文若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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