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凡俄羅斯想從海路進到地中海或印度洋，必得取道於土耳其那窄窄的博斯普魯斯海峽，而俄土兩國長年以來關係複雜，過去屢有戰事，又多次結盟，目前俄羅斯的策略是設法破壞土耳其與西方國家的關係，如此一來會比較符合俄羅斯本身的需求與利益。與此同時，中國把勢力延伸到黑海的計畫也開始見效，跟俄羅斯展開了聯合軍演，不過那只是象徵性的，根本說不上有什麼實質作用，真正比較引人注目的趨勢是來自於一帶一路倡議，這使得中國的地緣經濟投資力量變得越來越大。到目前為止，中國在經濟與安全上的利益擴張似乎都還在俄羅斯的容忍範圍內，但是如果中國的擴張會對俄羅斯在其鄰近海域中的利益造成威脅的話，那麼狀況就可能會發生改變了，長遠來看，這有可能成為歐洲與北約所操作的機關，用來反轉中俄之間漸趨友善的和睦關係。

俄羅斯與土耳其是黑海的兩大定海神針，彼此之間的關係一直保持著一種微妙的平衡，過去幾世紀以來總是在戰爭與和平之間擺盪，從鄂圖曼帝國時期至今依然如此。在一六七七年到一九一四年間，鄂圖曼和俄羅斯兩個帝國一共打了十三次仗，其原因就跟現在的情況一樣，都是地緣政治的角力，包括想要打通進入地中海的海路。然而，從一九三六年簽訂了蒙特勒公約（Montreux Convention）之後，土耳其確立了對於博斯普魯斯海峽與達達尼爾海峽的主權，並擴及海峽南方。此外公約中也有明定，在戰時與平時有哪些戰艦可以穿越這些海上戰略咽喉，並賦予黑海艦隊獨特的優先通行權，在承平時期穿過此處的海軍船艦不得超過一萬五千噸；至於黑海周邊以外的國家，其船隻則不得超過一萬噸（且最多只能九艘，總重不得超過三萬噸），並限令在二十一天內通過；至於潛水艇方面，只有黑海周邊國家所屬的潛艦才能於此通行。換句話說，黑海沿岸以外的艦隊如果沒有向土耳其取得博斯普魯斯海峽的通行許可的話，想在這裡進行海上作業都會更加困難― 就算取得了，也一樣有很嚴格的法規限制。

想當然耳，俄羅斯需要土耳其的協助才能實現他的海軍方略與勃發進取的海上雄心，拆解由西方國家所主導的區域秩序。根據一項近期的研究報告，普丁指派亞歷山大．杜金「負責應對土耳其的軍方與政府官員，以培養出一群親俄羅斯與支持歐亞主義人士。」土耳其溪計畫也算是該計畫中的一支，不過外界同時將之視為促進雙邊軍方紐帶關係的舉措，以緩解敘利亞問題導致的衝突。在二○一七年春天，兩國舉行了海上聯合軍演，有些人稱此為「PASSEX」，意思是兩方海軍的交匯演習。俄羅斯方面從黑海艦隊派出了三艘船艦，包括格里戈洛維奇海軍上將級巡防艦，還有一艘掃雷艦；土耳其這邊則派出兩艘軍艦參加演習，一艘是巡防艦，一艘是護衛艦。儘管土俄兩國對於南面的敘利亞問題的立場相左，長期以來公開不同調——而且敘利亞的狀況在過去這幾年還越來越糟——不過最近這兩國海軍相處和睦，倒是可能會對北約的同盟架構造成一些額外的壓力。換句話說，多數人還是認為埃爾多安總統是個投機分子，只是想利用最近與俄方關係的和緩來爭取在北約更多的籌碼，其舉多半不過是想讓土耳其的那些歐洲盟友們擔心。至於從俄羅斯這邊看來，土耳其的善意對他只會有好處，因為這有助於俄羅斯建立在這個區域的海上部隊與勢力，前不久還有位分析師這樣評論：「對莫斯科來說這算是一次機會，可以讓西方政府乃至於全世界看看，北約根本管不住自己的成員國，只能任其與俄羅斯的軍方合作。」雖然土俄兩國關係的改善是否能夠有真正更顯著的成果，目前根本還說不準，不過在這段期間裡，俄羅斯海軍確實加速在發展，這一方面跟一些區域性的事件有關，俄方變得更加戮力同心，矢志要強化自己的海軍地位，控制住這個區域的海上交通要道。

另一方面，中國也跨足到了黑海，不僅軍隊在此出現，而且聲勢越來越浩大。以往中國挾帶著在地緣經濟上的影響力，加上他重視國家安全上的利益，已然在世界其他地區帶起了一波波勢頭，而且很可能還會在此處激起更大的波濤，尤其是他的海上勢力，不只揚帆遠航到了地中海，還在此立足越來越穩。只不過，中國的擴張在未來也可能會導致跟俄羅斯之間的摩擦，就像不久前有位中國教授告訴我的，俄羅斯跟中國在黑海的合作，並不完全是心甘情願，因為他將黑海視為自己傳統上的勢力地盤。其實同樣的觀點也有其他人另外跟我說過，那是一位保加利亞的要員，對於該區域的海上政局變化一向很關心。眼下這時候，中俄兩國看起來基調同大於異，在海軍這方面尤為如此，聯手在歐洲海域上發展。但是中國在地緣經濟上的投資增長太快，也許很快就會逐漸侵犯到俄羅斯的經濟與政治利益。

二○一五年五月九日，習近平主席造訪俄羅斯，一同紀念對抗納粹的勝利，而此時也有一小批中俄聯合海軍艦隊駛離了俄羅斯在新羅西斯克的海軍基地——這是中國海軍首度造訪此處。這個由九艘軍艦組織而成的聯合演習，在黑海與地中海之間進行了長達數週的操演，而為了要前往俄羅斯位於黑海的海軍基地，中國軍艦更是頭一回穿越了博斯普魯斯海峽，中國海軍出於外交上的禮貌，還特地掛上了土耳其的旗幟來穿越博斯普魯斯海峽。這也是自一戰以來首度有這麼大規模的亞洲海軍進入歐洲水道，上一次則是大日本帝國海軍應盟軍要求來此執行護衛任務。至於這一次的演習，其首要的焦點則都在於反潛艦作戰及防空戰，同時也要建立一個共同作戰圖像（common operating picture）。聯合軍演不僅可以為這兩個強權建立更強大的自信心，使其更加休戚與共，同時也為雙方提供了一次彼此學習的機會，舉例來說，這兩造就都對於對方從前所採用的科技技術與操作系統有了深刻的理解，特別在中國這邊，以往總是煞費苦心才能探知俄羅斯先進的海軍科技能力，因此這回可謂獲益良多。從實質上來看，這個海上聯合演習也具有全球性的色彩，不只在歐洲這邊，在歐亞大陸另一頭的亞洲也有舉辦，另一方面，這些演習又再度象徵了中俄在海上的聯手合作，為歐亞大陸周邊變化快速的海上光景帶來了越來越大的影響。

除了聯合軍演，中國對黑海的海上地緣經濟發展情勢也日益關切，這件事跟軍演一樣重要。在過去幾年裡，中國執行了幾套標準套路，就跟他因一帶一路倡議在世界其他地方所投資的情況類似，不過在黑海這邊他更著重在港口、運輸路線，以及海洋基礎建設等方面的投資，為的是要獲取手上的籌碼，與黑海諸國直通聲氣。雖然中國在黑海的投資還在起步階段，不過從他近期在喬治亞及烏克蘭的投資計畫來看，還是可以得知這個地區未來會面臨的部分情況。

在喬治亞這邊，中國已經把大部分的目光聚焦在當地深具發展潛力的海上暨貿易港埠，而從喬治亞自己的角度來看，他也希望能跟中國龐大的投資資本拉上關係。二○一六年，喬治亞加入了亞洲基礎建設投資銀行（AIIB），而他所獲得的第一筆融資是一億一千四百萬美元，用來興建巴統繞越道路（Batumi Bypass Road），將喬治亞的內陸地區連通到首都巴統的港口。在二○一七年，兩國還簽訂了雙邊自由貿易協定，並於二○一八年一月生效。其實在進行港口投資這方面，中方投資人在一開始就先栽了個跟頭，二○一六年初投標時輸給了一個跨美國與喬治亞的聯營企業，拱手讓出價值二十五億美元的阿納克利亞黑海深水港計畫。阿納克利亞（Anaklia）位於阿布哈茲南方大約兩公里處，距離喬治亞的港口城市波蒂（Poti）約僅一小時車程，在蘇聯時代曾有部分的黑海艦隊在此駐居，不僅擁有良好的地緣戰略地位，其深水峽谷向來也相當知名，船隻吃水深度可達十六公尺之多。雖說中方一開始出師不利，上海振華重工不久前還是獲得了一紙五千萬美元的合約，負責協助該港的興建事宜。阿納克利亞的目標是在二○二○年第一階段完工時蓋好兩個主要停泊區，使其年吞吐量能夠達到九十萬個二十呎標準貨櫃；相較之下，波蒂目前能夠消化的年吞吐量不過只有六十萬個二十呎標準貨櫃，這是因為其停泊區的水深不足，且基礎設施老舊。既然阿納克利亞這邊廂不如人意，中方便同時也把眼光投向了南邊一點的波蒂，以投資此地來相輔相成，因而中國華信能源不久前買下了波蒂自由工業區百分之七十五的股權。看起來，中喬兩國的關係應該是良景可期，而喬治亞也很可能會成為中國貨物未來關鍵的轉運節點，至於喬治亞這邊跟俄羅斯在政治與領土上的一些爭端，尤其是在阿布哈茲及南奧塞提亞的問題，迄今為止中國也一直抱持旁觀姿態，不願插手其中。

在西邊這頭，中國也在俄羅斯的眼皮子底下開始對烏克蘭的海域進行一些重要的投資——還只是比較有重大戰略意義的部分，中國近期在全烏克蘭境內的公告投資金額高達了七十億美元之譜，同時也拿下了好幾個烏克蘭港口的擴建與興建標案，負責一些像是疏浚、擴建與營造工程，其中包括了分別位於敖德薩（Odessa）北方的尤日內（Yuzhny），以及南方的切爾諾莫斯克（Chornomorsk），而且拿下這兩個標案的中國港灣公司也已經完成了尤日內港的疏浚工程。如今尤日內的工程已經整併到了一個更大的工程計畫中，由美國嘉吉公司（Cargill）與烏克蘭合作進行，金額達到一億五千萬美元，希望能夠以此擴張烏克蘭百分之十五的穀物出口能力，而這其實對中國也是有好處的。至於切爾諾莫斯克這邊，中國港灣公司以一千五百五十萬美元的金額奪下標案，打敗了荷蘭與烏克蘭的公司，開價竟比這些對手們低了大概百分之十左右，靠的就是中國港灣公司在四十公里外的尤日內港還有許多設備。在亞速海這邊，針對尼古拉耶夫（Mykolaiv）、馬里烏波爾（Mariupol），還有別爾江斯克（Berdyansk）這些城市，中國也開始想尋找其他跟港口相關的投資案。中國企業在尼古拉耶夫進行的都是一些比較小型的港口計畫，像是搭建穀物貯存艙、港務吊車等等，不過在馬里烏波爾和別爾江斯克，他們已經獲得烏克蘭海港管理局的邀請，要他們提出疏浚計畫案，因此也開始對其可行性展開研究。雖然檯面上動作頻頻，可是真正有意思的門道在於，只有通過克里米亞與克赤海峽才能到達這些港口，而上述兩地都在俄羅斯的掌控之中。不僅如此，俄方剛剛建成了連接克里米亞與俄羅斯兩地的大橋，中國公司的船隻也得要從這橋下穿過才行。短期來看，中國勢力進入了烏克蘭的大海，參與了這裡的地緣經濟，這對烏克蘭剛剛起步的經濟局面會有很大的好處，而中國也扮演一個平衡勢力的重要角色，抗衡俄羅斯一步又一步的進逼擴張。然而若是中國在烏克蘭的地緣經濟勢力更加坐大，尤其是在港口一帶，一旦俄羅斯再次進逼，繼而對中國的投資造成威脅，那就有可能會引起中俄雙方的摩擦了。

※本文擷取自《歐亞海上之主：群雄紛起的海上大亂鬥》

作者簡介

傑佛瑞‧格雷許（Geoffrey F. Gresh）

　　美國華盛頓特區國防大學的國際關係教授，曾著有《波灣安全與美軍情勢：政權存續與駐軍政治學》。

譯者簡介

葉文欽

　　東吳中文系與清大哲學所畢業，對歐陸傳統與分析哲學都有所涉獵，喜好文學與哲學，現為自由工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