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國2022年總統大選二輪的對手，與2017年完全相同，又是上演馬克宏對決勒龐的戲碼，連同「劇情」也是老調重彈，因為勒龐過度激進的主張迫使中間派、左派投給馬克宏，再度「保送」馬克宏獲勝，成為20年來首位連任的法國總統（席哈克任滿後，薩科齊、歐蘭德都無法連任）。

馬克宏在第二輪的勝選或許了無新意，看似2017年重演，然而，2022年法國總統大選與2017年最大的不同，其實是在第一輪投票，幾個慘敗者的敗象，才是最讓人驚奇，也最引人深思。

2015年以前，法國由兩大黨輪流執政，一邊是由戴高樂延續到龐畢度、席哈克、薩科齊的戴高樂主義勢力，歷經許多不同名稱，最後2015年由薩科齊改名為如今名稱的共和黨（本文之後統一以「共和黨」稱之）；一邊是密特朗領導崛起取代共產黨成為左派主流的社會黨，兩者就好比台灣的國民黨與民進黨。這兩大黨卻在2017年同時摔跤，5年過後，2022年大選中，更是已經無足輕重，瀕臨毀滅。

兩大黨的毀滅可說始於薩科齊無力解決法國僵化的勞動體制，人民興起「換黨做做看」轉向歐蘭德，歐蘭德接手後經濟仍然故障，本來是左派社會黨，卻反而必須進行勞動鬆綁改革，使得強硬的左派基本盤翻臉。共和黨夢想著歐蘭德支持度大崩潰之下，人民一定會再從社會黨擺盪回共和黨，社會黨方面則祭出哀兵之計，歐蘭德宣布不競選連任：討厭歐蘭德沒關係，難道要讓共和黨當選？

然而陣前換將只是讓社會黨更加分崩離析，接替上陣的阿蒙（Benoît Hamon）僅得230萬票，得票率6.36%，國會席次也僅剩29席幾乎滅頂，社會黨先一步踏上毀滅之路，2019年法國歐洲議會選舉，社會黨得票6.19%，輸給梅蘭雄領導的極左派政黨聯盟得票6.31%，這已經預示了社會黨末日將至。

密特朗（左）的社會黨和薩科齊（右）的共和黨曾是法國兩大黨，但2022年大選中，這兩個黨已無足輕重，瀕臨毀滅。（美聯社）

2022年總統大選，梅蘭雄仍是三足鼎立中的第三，得票21.95%，社會黨候選人巴黎市長安娜·伊達戈得票僅有可悲的1.74%，別說只有梅蘭雄的零頭，更還遠遠落後於綠黨的4.63%。這個5年內變化的驚奇程度，若以台灣的政黨來形容，就好比民進黨竟然落得比時代力量還小，而基進黨取代民進黨成為綠營主流政黨一樣。

但是老對手共和黨也很快步上後塵，2017年時共和黨候選人費雍在第一輪投票仍有20.01%的得票，與馬克宏的24.01%、勒龐的21.3%、梅蘭雄的19.58%，尚可說四強並立，不過，到2019年法國歐洲議會選舉，共和黨領導的政黨聯盟得票率掉到僅有悲慘的8.48%。

共和黨還以為這就是谷底了，再怎麼選也不可能比這樣更慘了吧！總會谷底反彈吧？的確，2020、2021年地方選舉，共和黨又多有斬獲，共和黨心想百足之蟲，死而不僵，總是會有班師回朝的一天吧！

誰知谷底之後還有谷底，2022年共和黨得票一口氣跌破政黨補助款門檻5%，僅4.78%，不但政治上慘敗，連財務上都毀滅，選舉支出1400萬歐元無法得到補助款，導致負債700萬歐元，候選人本身負債500萬歐元，只能發動募款乞憐於支持者避免破產。

共和黨到底如何走到這個慘況？2021年初選時，共和黨為了避免「費雍事件」再度發生──上次初選採開放式投票，結果意外投出費雍，費雍在大選時傳出醜聞而首輪即落敗──所以決定這次初選採取僅有登記黨員才能投票的封閉式初選。

黨員投票與大眾產生落差，其結果造成民調中支持度最高的貝特朗（Xavier Bertrand）在首輪竟然落到第四，第二輪由首輪得票最高的西奧蒂（Eric Ciotti）以及緊追在後的法蘭西島大區議長薇樂莉·佩克雷斯（Valérie Pécresse）競逐，貝特朗立即宣布支持薇樂莉，薇樂莉在二輪輕鬆勝出成為共和黨候選人。

很不幸的，薇樂莉出線的那天，就是她整場選舉中民調最高的時候，她在本應是聲勢起點的造勢大會上，發言卻毫無魅力，還自亂陣腳，引用了極右派的話語而陷入公關危機，想要訴諸同情，稱選舉對她個人與家人很辛苦，只得到選民認為軟弱的反效果。最致命的是，她過去曾任薩科齊發言人，但薩科齊整場選舉保持沉默，對她沒有任何一句推薦。她的選舉就這樣每下愈況。

薇樂莉的自亂陣腳反映出共和黨的困境，馬克宏本以中間偏左政治主張崛起，就任後卻右轉，許多共和黨的中間偏右政見，馬克宏都正在執行，若要與馬克宏互別苗頭，就只有走上極右一途，然而極右的一方有勒龐穩穩掌握2成支持，勒龐因為希望爭取主流而向中間修正，所流失的最極端極右派選票，則由政治記者出身的猶太裔候選人澤穆爾（Éric Zemmour）吸收，共和黨遭兩面夾殺，毫無空間。

薇樂莉想往極右開發一些新選票，結果是共和黨傳統中間偏右選民大幅流失，但還是得不到極右的青睞，反而是澤穆爾一度聲勢大振，超過薇樂莉，不過，隨著澤穆爾爆出與年輕競選總監的緋聞，他的聲勢也下滑，最後，薇樂莉與澤穆爾成為難兄難弟，兩人的選票在首輪投票時大量被勒龐吸收，使勒龐在首輪得票拉近與馬克宏的落差，而兩人則落到四、五名，悲慘的是，薇樂莉還低於澤穆爾的7.07%得票。這若以台灣政黨來形容，就是：國民黨有天悲慘到落到沒有政黨補助款，一個聯合報記者出身的媒體人獨立參選，得票比國民黨候選人還多，而新黨竟然取代了國民黨成為藍營主流。是如此的驚奇。

共和黨與社會黨5年前還只是一時跌跤的兩大黨，5年後，已經成為完全邊緣化、成為恐怕會再起不能的可悲小黨，讓人唏噓，也警醒所有的政治人：民意如流水，就算是主要政黨，也可能幾年內就煙消雲散。

※作者台大醫學系畢業後，轉行出版、產業分析、業餘歷史研究，著有《橡皮推翻了滿清》、《明騎西行記》等書，譯作有《紙牌屋》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