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世界地圖來看,美英澳所結成的AUKUS以「離岸大三角」將把中國困鎖在歐亞地緣的東側。(美聯社)
烏俄酣戰之刻,全球的戰略焦點歸於歐亞大陸心臟地帶,轉移各國近年關注印太戰略議題的熱度,一時之間大國問題的焦點又回到陸權的博弈。然而,在地緣政治衝突的焦點之外,中國亦於美歐分心之刻尋求地緣政治的破口,嘗試從國際戰略創收新的議題作為國內政治的權力基礎,作為中共「二十大」換屆之際重要的政治敘事工程政績。
毛澤東提出的「天下大亂,形勢大好」向來是中共國際鬥爭的核心思維,他提出的「世界一切革命鬥爭都是為奪取政權,鞏固政權。」在今日的中國菁英圈仍舊奉為圭臬。中國嘗試從動盪的國際形勢中尋求斬獲,但在大國關係仰賴關係平衡的變動,無法盡如己意;對邊陲國家的介入反而激起美國更大規模的離岸反制,甚至將面對AUKUS的核武包圍網。
中國謹慎面對關係平衡 大國關係空間有限
在大國關係方面,中國極力避免在烏俄戰事的議題與西方國家碰撞,同時運用與俄國的關係作為籌碼,以各國之間的「關係平衡者」(Relation Balancer)的身分周旋彼此矛盾。在資源有限的情形下,中國不以硬實力為先,而以與各國的關係作為槓桿維持自身的利益。今年4月的博鰲論壇,習近平提出「全球安全倡議」,呼籲共同應對全球治理挑戰,便是謀求以多極化的結構平衡美國的戰略意圖,減少美國對其他國家和國際組織的影響力。
另一方面,中國謹慎維持與俄國非軍事為主的有限合作關係,避免被全面捲入俄國的制裁範圍,尋求各主要國家能共同接受的語境。今年4月博鰲論壇中引述「安全不可分割原則」(Indivisible Security),反對把本國安全建立在他國不安全的基礎之上,該此原則曾出現在1975年的「赫爾辛基協議」,和1990年歐洲安全與合作組織的「巴黎憲章」中,近期俄國亦曾提出作為論點,意圖尋找各國能接受的溝通論述,面對大國關係,中國步步為營。
中德關係轉變 寄望戴高樂主義
中歐關係方面,法德換屆後的政府也為中國帶來新的挑戰,中國將注意法國戴高樂主義的傳統是否能持續發展,中法關係未來將作為中國對歐政策的重中之重。法國在二戰後由戴高樂將軍主張獨立的外交路線,提倡法國需要個別開展大國的關係,因此首先於西方國家的行列中與中國建交,烏俄戰爭後連任的馬克宏(Immanuel Macron)更致力於歐洲外交政策的獨立路線。
對中國而言,由戴高樂主義者領導的歐盟,客觀上較容易使美歐關係出現異音,歐洲主體意識的抬頭將有望減少美歐共同對中施壓的可能,甚至在歐盟內部法德意見相左來營造中國的機會。中國面對德國轉向的中國政策,既不能在價值觀上取得對話,也難以再運用經濟議題讓利,德相蕭爾茲更將日本視為印太地區更重要的夥伴。但德國的舉動或許將使中國降低戰狼姿態,避免因周邊國家的關係影響中歐之間的經貿互動。特別是中國期盼的「中歐全面投資協定」持續懸空,整體的中歐關係仍是操之在彼,未能形成中國擺脫困局的有效助力。
中國欲從邊陲反制 反觸美澳臥榻之側
面對美國與其盟邦來自海洋圍堵,中國嘗試以全球經濟區的邊陲地帶反制美國的離岸平衡(offshore balancing),基於既有的「亞非拉人民大團結」的傳統,謀求以經濟區位邊陲國家的認同緩減中國地緣格局的挑戰。目前中國成功的突破非洲東岸、南太平洋和拉丁美洲的左派國家,在近期的烏俄戰事期間,中國更圖謀於西非的赤道幾內亞建立第二處軍事基地。美軍非洲司令部司令湯生(Stephen Townsend)更對此提出警告,中國將有可能威脅美國在大西洋地區的航行自由。
然而,在國際局勢未靖之際,美國與其盟邦仍未輕忽中國的對其國際體系的挑戰,特別是近年中國在太平洋地區的作為,已對美國與澳洲的安全造成衝撞。2018年的「中國—太平洋島國外長會聯合聲明」牽領該地區八國倒向中國,更讓美澳為之不安:吉里巴斯、斐濟、東加、巴布亞紐幾內亞、密克羅西亞、紐埃、瓦努阿圖和近日談及軍事合作的所羅門群島,處於美澳之間聯繫的關鍵位置,是美澳兩國不容侵犯的臥榻之側。
AUKUS形同核武包圍網
基於二戰的歷史經驗,美國不願見到另一個東亞國家如日本般越過太平洋偷襲珍珠港,使得美國注重太平洋的安全論述,並細心經營防禦縱深,自二戰結束以來,太平洋地區島嶼多半在聯合國的委囑之下受美澳統轄,美國在太平洋地區的利益便精心建築在這些島嶼之上。2021年逐漸成形的「第二島雲」(Second Island Cloud)概念,更擴大吸納原先不在島鏈內的其他列島,並且透過分散式的軍事存在強化生存能力。
美國除獨力擴張在太平洋地區的佈署,同時也與英澳兩國結成AUKUS,從全球戰略的制高點回應中國在太平洋地區擴張之舉。延續前述的「安全不可分割原則」,中國在太平洋地區的擴張也是將安全建立在他國的不安全之上,更何況中國作為國際體系的潛在挑戰者,還在美國的眼下大展拳腳,猶如北約東擴造成俄國造成安全疑慮,中國大張旗鼓的舉措反而讓自深陷入潛在的核武包圍網。
澳洲在美國的支持下強化軍備、擴張常備軍,甚至選擇佈署核攻擊潛艦作為以回應,是基於現實主義的自保之舉,未來若佈署核武,進行先制威懾的準備,也只是面對核武大國的核威懾準備。澳洲在太平洋地區是美國最重要的盟邦,更是除美國之外唯二具備自然資源與地理優勢的離岸平衡國家,且與美英兩國具備相同的文化脈絡與民主普世價值,從文化、地緣與核戰略所構築的「離岸大三角」(Offshore Delta)有著深厚共同的利益與安全關係,未來在美國的主導下共享核武,將是中國難以言喻的挑戰。
「離岸大三角」敲響文明與地緣警鐘
從世界地圖來看,美英澳所結成的AUKUS以「離岸大三角」將中國困鎖在歐亞地緣的東側,不只是回應中國「一帶一路」對印太地區的擴張,更是基於盎格魯薩克遜、基督新教文明與資本主義的文明秩序。在進步與文明對話的辯證之下,考驗著太平洋能否容下不同價值的兩個大國。此一戰略設計隱含著西方文明脈絡下的前見(pre-understanding),在地緣政治動盪的同時,更隱含東西文明的對話危機,即使澳洲在接連佈署戰區飛彈防禦系統,超音速遠程武器、核攻擊潛艦之後宣告佈署核彈頭,恐怕也在AUKUS整軍經武的路徑。
在美國「離岸大三角」的戰略設計之下,或將促使中國與俄國更為貼近,但一個基於東方威權政體的假想敵團體有助於團結西方,且中國的「一帶一路」若不大幅修正,也將與俄國的「新歐亞主義」發生地緣矛盾,這也是美國所樂見的情況。中國自2013年告別鄧小平的「韜光養晦」路線之時,恐怕未能料見在非洲與太平洋的成果,反成為升高東西文明對立情勢的警鐘,更成為近現代中國與世界體系相互共存的嚴肅挑戰。
※作者為台灣大學國家發展研究所博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