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一二年普丁再度競選總統時，我的一位朋友─藝術領域的公務員─暗中忽視上司要她出席一場普丁支持者集會的命令。

上司以懲處她的缺席做為回應；她的辦公室電腦網路斷線，而工作空間停止供應暖氣。後果可能更糟，她若有所思地說。她可能遭到開除。不過這次教訓並未嚇跑她身邊的人。

公營或私有的任何公司和機構，只要收受政府資金，就必須對普丁和他指派的人表態支持，否則將面臨預算削減。

當局會在常設於工廠、政府建物或大學裡的投票站檢視開票結果，懲處未開出預期票數的那些人。在車里雅賓斯克的一所大學，選民被命令帶手機進投票間拍下選票，以展示他們的投票行為。

拒絕的人可能迎來不良後果，例如獎學金遭取消。聰明的學生想辦法加以克服。他們帶一段線繩進入，在普丁的名字旁擺成打勾形狀，拍下選票，然後拿掉線頭隨喜好投票。

普丁獲得百分之六十的選票。縱使發生舞弊和脅迫，開票結果指出少了種種詭計普丁還是會贏，雖然差距沒那麼大。米哈伊爾．戈言堅持要公開表達他的憤怒。

他發起一個人的抗議，在自行車上高舉海報騎遍全城，海報上是打扮成耶誕老人的普丁，上頭打上大大的X，一旁寫著「冬天結束了」。

米哈伊爾承認海報傳遞的訊息有些隱晦，尤其對外國人更是如此，但是他說他保持些許語意不清是為了讓警察感到困惑。最重要的是，他認為習於暗碼的許多居民會了解他意有所指。

「改變的時候到了。」海報指的是眾所周知的「解凍」，即一九五三年獨裁者史達林過世時，蘇聯領導人赫魯雪夫鬆綁嚴刑峻法限制的作為。米哈伊爾試著表達是時候停止恐懼並大膽直言。

雖然他沒違背法律且未召開非法集會，他和他的自行車最終被一群員警攔下。至少他們看得到普丁的身上有個大大的X。他們開始斥責他，問他拿了誰的錢，暗示是美國提供他資金。

兩個穿市民衣著的「暴徒」出現，加入質問行列。他們威脅說要讓他橫屍街頭。當米哈伊爾要求警方出手干預，他們只是靜靜站在一旁。這群「暴徒」很明顯是普丁的暴徒。

在家鄉看不見新聞業的未來，米哈伊爾．戈言成為另一個離開祖國的有才幹俄國人，前往德國追尋未來。「我不相信任何一個官員。」米哈伊爾透過Skype 告訴我。

「或許有幾個人本性不壞，但是他們置身體制的單一目標是讓體制如常運轉。」他引述維克多．切爾諾梅爾金（Viktor Chernomyrdin）的一句話，維克多長期擔任葉爾欽的總理。「我們想要它變好，可是結果總是相同。」米哈伊爾做出以下回應，「結果相同是因為人們不願有所作為，而那出自人們認為做什麼都不會造成改變。」

車里雅賓斯克是一座典型的俄國城市，每個人都知道彼此做什麼生意。言論自由限制比莫斯科更嚴格，莫斯科的大量人口使某些人得到匿名性，而西方的目光提供另一些人保護手段。

克里姆林宮容許莫斯科的獨立媒體享有微薄編輯自由，只為了讓不支持現狀的那些人發洩情緒。但是容許的發言範圍正在縮減。

部落格空間是你依舊能看見真正在爭辯俄國過去、現在、未來的唯一場域。它填補了商業營運新聞組織惟恐觸及的領域，且成為有力量的顛覆源頭，使學者、像伊黎娜這樣的記者，以及其他人得以在受控制的傳統媒體之外，對範圍寬廣的議題發起公開討論。

俄國廣大的部落客社群在接觸國內外資訊時，仍然相對未受拘束，雖然根據現行法律，這一切可能輕易遭到噤聲。

*本文摘自《普丁的國家：揭露俄羅斯真實面紗的採訪實錄》，馬可孛羅出版。

【作者簡介】

安娜．葛瑞兒

曾任（美國）全國公共廣播電台（NPR）海外特派員近二十五年，報導俄羅斯和其他前蘇聯共和國，以及前南斯拉夫、中東、中國、蒙古和伊拉克的新聞。在傑出的職業生涯裡，她獲得業內的最高獎項，包括國際女性媒體基金會（IWMF）的新聞記者勇氣獎（Courage in Journalism Award，2003年），以及喬治波克廣播報導獎（George Polk Award for Radio Reporting，2004年）。

【譯者簡介】

楊芩雯

政治大學新聞學系畢業，做過記者和編輯，現為專職譯者。譯有《總統的人馬》、《強尼上戰場》（麥田）、《柬埔寨：被詛咒的國度》（聯經）、《蝗蟲效應》（馬可孛羅）等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