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媒體過去一段時間頻繁報導台美議題，應該也習慣了拜登政府在對台政策上的變化，例如22日上午，ABC7 New York市中心街頭跑馬燈首則消息才秀出：「拜登新印太協定啟動不包括台灣」，當天同一新聞台晚間頭條就換上：「拜登總統表示，如果中國襲擊台灣，美國將進行軍事干預」。雖然一是經濟面、一是區域安全，但本質都存在台美特殊關係效應，只是台灣感受冷暖不同，而美國對台冷、熱之間或者另有意義。

前不久，美國國務院官網刪除了美台關係事實清單「美國不支持台獨」表述，引起各界議論，推敲難道美國對台獨「開綠燈」？餘音未盡，11日國務院發言人布萊斯就再公開重申美國不支持台獨。至於「美軍協防台灣」也不是今天才出現。2021年8月美國自阿富汗撤軍，有媒體提問這是否顯示台灣無法依賴美國保護，拜登那時的回答是：「台灣、南韓和北約狀況與阿富汗不一樣。」似是暗指美國對台灣的義務（協防）等同對南韓和北約。同年10月21日，拜登參加CNN節目，兩度被觀眾問到美國是否會協防台灣，拜登也都說「是的，我們有承諾這麼做」。只是，不管拜登怎麼說，白宮（或國務院）總會再出面強調「拜登對台政策沒有任何改變。」但美國俗諺有云：一次是意外，兩次是巧合，三次是習慣。

只是，儘管美國對台轉向戰略清晰，又何以屢屢「差別待遇」？例如先是「台美BTA有譜」，旋即又「新印太協定啟動不包括台灣」，後再有「拜登說美軍會協防台灣」，三天內如洗三溫暖？

若借用美國智庫「中國航天研究院」（CASI）今年一月報告，或可為美國「差別待遇」的補充說明。這份報告主要論及美國對中國（還有俄羅斯）威懾優勢喪失，關鍵在美國長期以來經常將美式觀點和文化背景強加到中國的意識之中，並假設中國也會用西方國家的角度去看待自己所受到的威脅，如此一來，美國以為中國會擔心的「風險」，和中國實際自我認知便有落差，也難怪美國的威懾力會逐漸下降，因為你以為中國會怕「這件事」而「這樣做」，但它其實並不擔心。

CASI說，西方思維（美國）傾向線性思考，著重因果邏輯，但中共習於系統思維和唯物辯證，採的是黑格爾所說的，這個世界就是不同系統不斷相互作用也不斷相互否定，直到了解各個部分如何相互加乘或牴觸，才能計算出真正得失總和，這才是中國式的戰略觀。

美國當然也不是沒有如此思考能力，比方說2009年美國軍事網站曾傳出一份精細的「美國對阿富汗戰略分析圖」，它由密密麻麻的圖表、符號和程序演算構成阿富汗內外關係的千絲萬縷，卻被當時的美軍駐阿富汗將領和五角大廈當成笑話，說這張圖好像一碗義大利麵。但CASI卻認為，今天這張製作複雜的戰略圖若擺到中共將領面前，他們應該會如獲至寶，如果美國不認清楚中西思維差異，很大機會將繼續誤判中國。

也可能是美國近代以來的獨強，使其戰略應對確實顯得趾高氣昂，直到今天才終於體認到自己威懾力正在下滑（俄羅斯入侵烏克蘭其實也是例證之一）。CASI於是以毛澤東《論矛盾》提到的一段文字建議美國政府：「外因是變化的條件，內因是變化的基礎，外因則會透過內因起作用。如同唯有在合適的溫度下，雞蛋才會變成雞，但沒有任何溫度可以把石頭變成雞…」以此反襯華府習於線性戰略，欠缺如何才能促使中國實質改變路線的思考，而中國人從不會用西方的想法和解決方案去建構問題或解決問題，唯有衡量整體系統及環繞外部的力量如何影響和介入，才可能讓中國做出調整。

由此觀之，假若拜登政府已然理解如CASI分析的中西差異，則拜登的對中戰略和對台政策就算從模糊轉向清晰，實際表現也會比字面上的意思更複雜，更難以二元方式論斷，甚而有仿照「透過不同系統不斷相互作用也不斷相互否定，去計算戰略得失總合」的味道，那麼就確實不宜直接以「反覆」或「忽冷忽熱」去描述拜登政府的對台作為。又畢竟戰略清晰應清晰到什麼程度，華府決策圈恐怕也尚未真正定錨，更何況美國對台、對中關係，正和其他國家結盟狀態相互牽動，連這回俄羅斯入侵烏克蘭，都已成為其後續對台政策的意外引導。

另外，如同CASI報告引述前澳洲總理陸克文所說，「如果美國不能為它長期支持的民主國家而戰（尤其亞洲盟友），這些盟友可能會認為美國的安全保證毫無價值，然後轉向與中國交涉，對華盛頓來說，這將是災難的一步。」這在當下美國已是愈見清晰的顯學，它使得拜登很多時候關於協防台灣的發言，早無法輕率以「失言」視之。

※作者為《上報》主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