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不久俄羅斯駐日內瓦外交官龐達列夫在推特發布了一封辭職信,並明指俄羅斯在烏克蘭的戰爭是犯罪行為。(合成照片/美聯社/Boris Bondarev推特)
普丁下令入侵烏克蘭,讓俄羅斯在國際上陷入惡劣處境,但他認為自己受到國內民意高度支持,短期內完全沒有偃旗息鼓跡象。根據俄羅斯獨立民調機構「Levada Center」調查,普丁支持度確實從1月的69%大幅上升到3月的83%,並維持著高峰狀態。不過,這樣的結果就像北卡大學全球犯罪學者博琪科瓦爾(Ekaterina Botchkovar)說的:「對一個專制且有嚴格思想審查的國家來說,這類衡量公眾輿論的數據並不可靠。」
普丁83%支持度背後,當然和戰事之初,俄羅斯官方大舉逮捕街頭上千名反對戰爭的民眾有關,當時俄羅斯各地反戰人士曾一度鼓舞西方國家,以為他們可以削弱普丁對烏克蘭的侵略鬥性,結果事與願違,他們很快就遭到鎮壓。接著俄羅斯官方緊急發布刑期達15年的「汙衊特別軍事行動罪」(包括使用「戰爭」、「入侵」等字眼),尤其使得媒體噤若寒蟬。加上原本支持普丁的強硬派民眾再以「有沒有支持普丁開戰」去區分誰是愛國者,誰又是叛徒,對周遭人等大肆「舉報」,如此一來,普丁民調能不高嗎?
普丁的俄羅斯,有著濃濃的盜賊統治色彩,長此以往,不僅壓制了人民自主意識,對獎勵和懲罰工具的任意使用,再又直接瓦解了公民行動的能力,最後就算沒有服膺獨裁,也會變得對政局冷漠。今天俄羅斯入侵烏克蘭已然是國際重大事件,卻有三成俄羅斯人對烏克蘭戰事漠不關心,更多的是因為對戰爭的既成事實感到無力,乾脆接受現實,不再以內心的道德勇氣去對發動戰爭者問責。這種明哲保身的心態和「俄羅斯一言堂社會」一樣,都是獨裁專制下的產物。布魯金斯學會研究員漢米(Shadi Hamid)前不久曾在《大西洋月刊》論及俄烏戰爭時寫到:「極權政府將同時扭曲人的靈魂和天性的道德直覺。」大概就這個意思。
但十分不可思議的是,經俄羅斯官方幾十年來國家宣傳,造成俄羅斯人普遍對西方國家不信任,同時且相信普丁可以帶領俄羅斯重返光榮,到今天入侵烏克蘭,一邊有「普丁奇高的民意支持」,一邊有「汙衊特別軍事行動罪」,前不久俄羅斯駐日內瓦外交官龐達列夫(Boris Bondarev)卻在推特發布了一封辭職信,明指俄羅斯在烏克蘭的戰爭是犯罪行為,還說自己「從來沒有像今年2月24日那樣為我的國家感到羞恥」。
龐達列夫說,俄羅斯外交工作充斥著謊言和不專業,還倒退回1930年代蘇聯時期的陳腔濫調和好戰主義,他很痛心俄國外交部「現在關心的不是外交,而是煽動戰爭、謊言和仇恨」。之所以選擇辭職,正因為他的政府所作所為令人無法忍受,而身為公務員卻必須連帶承擔責任。
獨裁國家的特色之一,很重要的一環就是要先掏空人民的自我價值,把服務(從)政權作為個人價值依歸,最後再把人民一併捲入掌權者的罪行,如同這次俄羅斯入侵烏克蘭,太多俄羅斯人選擇悶不吭聲,無非出於此刻「否定普丁等同於否定自己」的心理作祟。在舉國「定於一尊」的氣氛下,龐達列夫的逆勢行為,當然是充滿道德勇氣,且不要混淆了民主國家和獨裁國家的「表態」差異,民主國家基於自我道德的對錯選擇,和獨裁國家給予的空間和條件完全不同,今日俄羅斯,不是每個人都能有不計代價(甚至犧牲生命)的勇氣,敢去做自己認為正確的事。龐達列夫最後很可能根本回不去自己國家,他不只外交生涯終止,他的人生恐怕也將進入一大轉折。
中國所謂的「戰狼外交」,其外交官在鏡頭前經常呲牙裂嘴,多是仗勢自己背後國家影響力虎假虎威,回頭看去年退休的中國駐美大使崔天凱,疫情間,他曾在接受美國媒體訪問時,一度「『暗指』一些中國外交官散布新冠病毒是來自美國的言論很瘋狂」,然後就在中國外交圈整個黑掉了,和新一代「中國外交戰狼」相比,崔天凱的作風確實顯得老派溫吞,但和龐達列夫一樣,他們反而都做出了比任何同僚還要勇敢的事。
漢米在《大西洋月刊》的文章裡另外提到一個問題:「如果俄羅斯人是生活在自由、開放的民主制度下,而不是身處獨裁政府製造出的恐懼氛圍中,他們會怎麼選擇?」這個問題應該不難回答,如果俄羅斯人的道德良知不必被普丁的獨裁綁架,相信今天的俄羅斯有很大機會將有一大票龐達列夫。
※作者為《上報》主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