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的「陽光」對比於中國的「暗黑」,也就是美國的懶惰對比於中國的勤勞,已在亞太的戰略天平上出現了傾斜。(美聯社)
美國「卡內基國際和平基金會」高級研究員Ashley Townshend 和「國際戰略研究所」亞洲區執行長James Crabtree在《紐約時報》聯合撰文,指出美國在亞洲正在失去軍事優勢,而中國清楚知道這一點;文章指出,由於預算不足、優先事項相互競爭,以及如何應對中國問題上缺乏共識,美國試圖重振印太軍事存在的計畫一直受到延宕和阻礙。另外,華盛頓智庫「2049計劃研究所」資深主任易思安(Ian Easton)在最近出版的新書《最後的鬥爭:中共全球戰略大揭秘》(The Final Struggle: Inside China’s Global Strategy)中,指出中國長期以來一直對美國進行一種「靜默的侵略」(silent invasion),而美國至今依然幻想與一個被自己認定為種族滅絕的國家做生意,是一個不可思議的怪象。以上兩個預警式和評估性的觀點,均在警告中美在亞太戰略的天平上已經出現失衡。
美國的戰略思維不同於中國,猶如牛車對上高鐵。基於軍事上的前沿優勢和霸權自信,以及一種「基督-教化」的文化傳統,美國對於中國這一史上最陰沉之戰略對手的威脅性與破壞性,雖有充分認知,但缺乏與之匹對的反制行動。美國認為中國的威脅雖然明確,但並不緊迫,認為中國的軍力雖然急速竄升,但仍不足以和美國一決高下,因而在對中政策上總是口頭嚴厲,行動遲緩,總是研究太多,決斷太少,總是理論太多,實踐太少。似乎只有危機真正爆發之際才叫緊迫。這就是易思安所說的,由於警覺不足和掉以輕心,所以中國的「靜默侵略」得以摸黑偷襲,乃至全面滲透美國、牽制美國。
美國面對中國威脅的各種作為,多屬倡議、框架、草案、報告、聽證、演說等等,修辭多於對策、宣示多於行動、象徵多於實質,也就是名不符實。這種拖延慣性,源自於美國一種「國際家長主義」的意識,認為美國一言既出,世界就會言聽計從;實際上,中國對美國的「修辭性戰略」,採取的是戰略上藐視、戰術上瓦解的策略,久而久之,在一種「修辭疲勞」之下,美國就無計可施、不了了之。
雖然「對中強硬」是美國兩黨難得的共識,但國會的聲音往往沒有如實反映在行政部門劍及履及的作為上。實際上,美國也有官僚主義和形式主義,對於來自國會的聲音往往虛與委蛇、敷衍應酬。這就使得美國的對中政策始終停留在「紙上作業」(paper working),難以產出堅定有力的對策。
中國先後對澳洲和加拿大軍機進行蓄意的逼近和攔截,惡意重大。但美國認為這只是一種「不專業的危險行動」,抗議即可。殊不知這是中國「為了走火、不惜擦槍」的挑釁,是中國「逼你開槍,以便開戰」的準備。6月15日,習近平在與普丁的通話中,無視美國一再警告,依然宣稱中俄雙方將在主權、安全等核心利益和重大關切問題上相互支持,這不只是「相互取暖」,而是聯合抗美。近日中國宣稱台灣海峽不是國際海域,中國對台海享有主權,未來還將採取「報備核准制」,也就是其他國家想要進入台灣海峽,都必須事先通報中國並經核准後才放行。這種「將台灣海峽列入中國內海」的宣示,不僅是對台灣主權的涵蓋式併吞,擴張中國專屬經濟區的管轄權,解構美國「自由航行」和國際「無害通過」的原則,限縮和阻止美國在西太平洋的活動,實際上等同於對美國間接宣戰。
從地緣政治來說,中國索羅門群島建立安全聯合協議,在柬埔寨「雲壤海軍基地」(Ream Naval Base)建立專屬專用的海軍基地,未來若成功奪取台灣之後,這就從「台灣-南太平洋-南海」建構一個三角形的海洋勢力範圍;從台灣到索羅門的「右斜線」可以作為瓦解美國第一島鏈的戰略前沿,從所羅門到柬埔寨的「左斜線」則用來牽制澳、紐和東協國家,從柬埔寨到台灣的「上斜線」,搭配中國早已軍事化的南海島礁,則用來控制南海至東海的海路咽喉,進而牽制日本與韓國。如此一來,等同於美國在太平洋的勢力範圍被挖空,戰略結構被切割,這將使美國不僅喪失「海上領土」,也將拱手讓出亞洲領導權。
中國的戰略思維與美國截然不同,以對策取代修辭,以行動超越宣示。在過去的十年間,中國採取「張冠李戴」的策略,利用(職業)學生留美、學術合作與文化交流(千人計畫和孔子學院),以及內含在商業上各種合資、入股、併購、技術合作等等政治間諜活動,乃至在國際組織上收買人脈、搶占席位等等,都是一種乘隙、摸黑、暗地的「靜默侵略」,一種既不透風也不透氣的「暗黑戰術」,試圖把全球經濟與地緣政治重心扯離美國,拉向中國。這裡所謂「靜默」,是指不動聲色、無聲無息,藉以鬆懈敵人的警戒,軟化敵人的意志;這裡所謂「暗黑」,是指以善意偽裝詭計,以合作包裹陰謀。換言之,中國採取的是一種趁人酣睡的黑夜裡「掘地挖牆」的戰略,美國在多年以後才警覺中國這種「乾坤挪移」的危機,發現其對國家安全造成嚴重威脅,但是在亡羊補牢之際,才知竊賊已經做大,傷害已經造成。
美國的「陽光」對比於中國的「暗黑」,也就是美國的懶惰對比於中國的勤勞,已在亞太的戰略天平上出現了傾斜。正如易思安提出警告,美國未來是否持續保有世界領導地位,取決於與中國的「最後一場戰役」。然而,易思安對於美國依然想和一個種族滅絕國家進行交往、貿易與合作,感到離奇和怪異,我人對於美國至今對台戰略究竟應該維持模糊還是轉為清晰依然舉棋不定,也感到疑惑和不解。對比中國對台灣的堅定圖謀和美國對台灣安全的模棱兩可,中美在亞太戰略天平上的主客易位,並非偶然,而是其來有自。
※本文作者為政治大學國際關係研究中心資深研究員,政治與文化評論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