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殖民專制的社會，即使群眾或政變把獨裁者拉下馬砍頭，只要社會繼續相信「當權者有權傷害人民，人民不該反抗」，那麼革命英雄上位也難免因權力而腐化淪為暴君，貪污欠下鉅額國債、血腥種族屠殺往往一再重演。所以轉型正義以雙方共存為目標，訴求加害者說出真相，承認錯誤、補償損失，換取受害者原諒，目的是改變社會認同「加害者是對的」的舊價值觀，轉而認同政治、種族平等，開啟長遠的和平。

羅志祥復出，體現了臺灣與轉型正義背道而馳的陷阱：只要公眾人物堅持不說真相、拒絕認錯，那麼信徒就會原諒他，追隨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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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年前周揚青爆羅志祥「多人運動」慣性劈女粉絲、同公司女藝人，輿論沸騰時，中國一中年女作家揚言：他那麼帥，是我也願意跟他上床啊。原文找不到，大意是稱讚羅貴為巨星竟降尊紆貴做慈善、服務這些可憐的性弱勢女平民，值得感激、表揚。

結果炎上，被噴到刪文。

兩年後的現在，羅志祥開演唱會，請網紅阿翰拍片，用當紅角色「算命阿姨」身分，演出一個性饑渴的中老年婦女，不懷好意對羅志祥說「聽說很多人找你運動」。鏡頭採取羅志祥主觀視角，沉默注視阿姨假算命真性侵：她無視羅志祥的毫無反應，雙手撕開自己前胸衣服，高潮狂喊「射我吧」、「射在我臉上」。

阿翰翻版了中國作家說詞，重新定義羅志祥犯的錯，是「很多人找你運動」──是那些女人主動，羅志祥純潔稚弱好傻好天真、無辜被動。親身實證，表演每個女人看到羅志祥都會慾火焚身侵害他的性自主，原來大家都搞錯了，羅志祥才是受害者。他不是找像周揚青那些網路海選萬裡挑一的青春美貌女網紅、女藝人下手，是無私肉身超渡老肥醜怪。

同樣的性別納粹言論，在中國被噴死，在臺灣一片讚好。阿翰宣傳影片的新聞底下，大批留言支持羅志祥：有人說，個人私德，不用計較。有人說，你情我願，干你屁事。有人說，總不能抵制一輩子，藝人當然要洗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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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初羅志祥求停戰止血，發文：「是我不懂去珍惜一個愛我的人，幼稚及僥倖的心理一次又一次欺騙你，讓你受傷、難過，我確實犯了很多錯誤，我也要向被我欺騙過以及不尊重過的女生道歉，對不起，我會承擔一切後果。」其實沒講任何具體事實，只承認兩頭欺騙。聽好了，不是約砲，是騙砲。

今天這些男性觀眾忘得徹底，騙砲又成了「你情我願」。

如果換成羅志祥騙光老人退休金、隱瞞虐兒，同一批觀眾應該不會覺得「私德不用計較」、「關你屁事」，早就圍他家樓下放火燒車了不是。說穿了女人不是人，剝削你又怎樣。女人本來就一文不值，所以騙女人感情也沒那麼嚴重，不就道歉了有什麼好生氣。

一批人不把另一批人當人看，當然不懂侵害對方的行為有什麼好讓人生氣：我就不生氣了，別人氣什麼。

促轉會沒把加害者掀出來，轉變不了社會同情加害者的價值觀。蔣萬安選台北市長，什麼政策都沒有，發布的視覺識別就是他姓蔣，別事都不重要。因為他是希特勒的曾孫，所以選民該投他－－當然因為這些選民支持希特勒。這些藍營選民相信南京大屠殺血債必須安倍晉三拿命償還，但二二八事件、白色恐怖既然過去了就不要再提。

問題不在蔣萬安有無蔣家血統，而是蔣萬安借消費蔣家血統，延續戒嚴的價值觀，爭取繼續擴大利益，那麼蔣萬安會承認蔣家父子犯下的罪行嗎？當然不。侯友宜選新北市長，他會承認迫害鄭南榕有錯嗎？當然不。今天國民黨、民眾黨的政治利益既仍來自選民認同蔣家父子，藍營一切政治動作也都在延續戒嚴的價值觀。藍營堅決不反省，轉型正義也就淪為他們口中的「政治迫害」、「白色恐怖」，總之笑話一場。

他們看蔣家殺害的異議份子或無關牽連者，都像張愛玲筆下上海牛肉莊的豬那麼該殺，每一個都是自願主動：

「白外套的夥計們個個都是紅潤肥胖，笑嘻嘻的，一隻腳踏著板凳，立著看小報。他們的茄子特別大，他們的洋蔥特別香，他們的豬特別的該殺。門口停著塌車，運了兩口豬進來，齊齊整整，尚未開剝，嘴尖有些血漬，肚腹掀開一線，露出大紅裡子。不知道為什麼，看了絕無絲毫不愉快的感覺，一切都是再應當也沒有，再合法，更合適也沒有。」

阿翰演出羅志祥歷年欺騙、侵害、無法現身的眾多女人，為她們代言認罪，為大眾創造的形象，就是這麼愉快合適，讓觀眾笑完算數，不用多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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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志祥知道，無論他做了什麼，臺灣式危機公關就是裝死不認，轉移焦點。群眾要市長為醜聞負責時，侯友宜說「力挺消防弟兄」，柯文哲說「國家公務員不是你議員作秀工具」，讓基層背黑鍋，自己甩得一乾二淨。只要當權者不說清楚事實真相，反而極力掩蓋消音，那麼臺灣永遠有善男信女相信他什麼也沒做，壞事等於沒發生過。

羅志祥從沒承認具體做了什麼，沒說做了什麼當然無從真正道歉，沒有歉意何必原諒。他真正做的，就是雇用阿翰來替他顛倒是非，宣稱他被算命阿姨這種女色情狂連累。在中國發展時，自稱中國人；等東窗事發，中國市場回不去了，還有臺灣給他送暖。課金一輩子也沾不到美女網紅的群眾，會為吃遍美女網紅的羅志祥組起親衛隊同仇敵愾。他們的心智就像阿翰影片的鏡頭，採取羅志祥主觀視角，以羅志祥的立場主張他的性自主權凌駕所有受害者，別人若不准他騙砲侵害別人性自主，就是違反他的性自主權。羅志祥投資潮店事業無數，偶爾發一張家中貴賓狗照，背景衣帽間光是七、八十萬起跳的愛馬仕柏金包就排了十三個，昭告天下他富可敵國。這些財富他沒有拿去治療性成癮，反而用他的地位壓榨信任他的女粉絲。支持群眾卻深信，誰抵制羅志祥復出演藝圈，就是違反他的工作權，藝人當然應該洗白。他們否認現實中自己的弱勢受害，幻想自己是挾外貌名氣地位財富、吃遍美女的勝利組，在幻想中感覺自己權力無邊。那麼吃遍美女怎會有錯，不平等當然好，只要我比你佔優勢就是好。

當韭菜的命，操鐮刀的心。

張愛玲寫道：「我很願意在牛肉莊上找個事，坐在計算機前面專管收錢。那裡是空氣清新的精神療養院。凡事想得太多了是不行的。」羅志祥攜手阿翰營造的好傻好天真失憶遊樂園，就是這些韭菜的精神療養院。

※作者為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