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國家安全保障會議以外，安倍的戰略決策與危機管理中央化還有兩條努力脈絡。第一條是加強官邸內部的情報評估與協調功能。根據理查．薩繆爾斯在他的日本情報政策史中所述，安倍成功鑲嵌了情報改革這顆「皇冠之珠」，完成了自民黨保守派嘗試了幾十年都沒能完成的大業。

早自一九八〇年起，在日本自衛隊一名准將將機密情報交給蘇聯間諜之後，自民黨保守派就在推動情報改革。自民黨鷹派因這次所謂「宮永事件」而展開行動，要求通過日本戰後第一條對間諜罪的罰則。一九八八年，鷹派提出的「反間諜法」草案在自民黨「政策事務研討會」中遭到封殺。就連中央派的《日本經濟新聞》當時也提出警告說，這項法案可能「危害到憲法保障的基本人權」。

當安倍政府二〇一四年提出新的「特定秘密保護相關法案」時，政治態勢已經劇變。《日本經濟新聞》強調民眾與記者擁有新聞自由的重要性，但沒有像三十六年前那樣對這項法案是否違憲提出質疑。

就連左傾的《朝日新聞》也大體上採取同一口徑，只是呼籲採取措施以防法案濫用，並批判「特定秘密」的籠統定義，但沒有挑戰這項機密保護法的基本合法性。同時，《讀賣新聞》等保守派報紙也表示只要新聞自由得到保障，就支持這項法案。

此外，由於菅直人的民主黨政府在二〇一〇年尖閣列島危機期間日本海岸防衛隊洩密事件發生過後，也曾起草自己的保密法，反對這項法案的聲音更加削弱。十二月六日那天，抗議群眾在國會大門外喧囂叫罵，幾個反對黨在國會議場內以拖延辯論的方式阻撓法案投票，但執政聯盟最後宣布停止辯論，投票通過了這項法案。

國家機密法的通過，是安倍與安倍的保守派盟友的一項政治與意識型態勝利。這項嚴懲洩密官員的立法，使不同的部會現在可以即時共享情報，不必再像過去一樣擔心官僚對手會走洩情報。或許更重要的是，新法案使美國願意與日本分享經由科技手段取得、日本憑一己之力得不到的敏感情報。

換句話說，安倍政府需要在國內建立更高大的圍牆，以防敏感情報外洩，才能降低日本與美國間的圍牆。新法案同時攸關內在與外在均勢。在國家機密法通過後，日本政治與政策專家開始呼籲東京將互信提升到下一階段──參與不是絕對親信不能參與的美國、英國、澳洲、加拿大、與紐西蘭的「五眼」（Five Eyes）情報共享機制。

就若干程度來說，這些建議已經引起美國的共鳴。舉例說，美國在二〇一八年通過法案，規定對來自中國的戰略投資進行篩選，法案中還納入修正案，將相關法案與「五眼」以及日本共享。一些前美國官員公開支持日本在更多領域──包括在日本的衛星科技、分析能力、以及緊鄰東北亞威脅的地緣位置都舉足輕重的「空中成像」（overhead imagery）領域──加入「五眼」。

儘管如此，日本的情報改革在幾方面仍然不能滿足「五眼」的期望。首先，英國有「國會監督」（Westminster controls，譯按：即「西敏監督」，英國國會位於西敏，以此得名）機制，美國也有「八人幫」（Gang of Eight，譯按：八位美國國會領導人有權聽取行政部門機密情報簡報）系統，可以讓這些民主國家進行政治監督，而不造成出於政治動機的情報外洩。但日本國會沒有類似的國家機密取用、管控程序。

不僅如此，日本在經濟情報與空中成像分析領域的分析能力雖已晉升世界一流水準，但還沒有像「五眼」成員國那樣擁有一群經驗豐富、具備全方位情報分析能力的幹部。此外，包括日本是否應該建立秘密情報組織在海外蒐集情報，或成立秘密行動當局，對敵手進行政治、科技、或經濟打擊等等，一些能讓日本與「五眼」成員國結盟的政治敏感議題仍未解決。

但無論如何，這項由首相官邸領導的情報分析整合，為國安會提供即時決策資訊，使日本能與親密盟友──特別是美國──進行更穩定的協調，是日本戰後史上最有意義的情報改革。有鑑於在一九三〇與一九四〇年代的日本，帝國陸軍與帝國海軍不肯共享情報的史實，我們甚至可以說這是日本有史以來最重要的一次情報改革。

*本文摘自《安倍晉三大戰略【安倍晉三的海洋民主國大聯盟，如何防堵中國崛起、鞏固自由開放的印太秩序！】》，八旗文化 出版。

【作者簡介】

麥可・葛林（Michael J. Green）

美國約翰霍普金斯大學高等國際政策研究院博士，美國喬治城大學艾德蒙．沃爾什（Edmund A. Walsh）外交學院亞洲研究主任、當代日本政治與外交政策研究計畫主持人；澳洲洛伊國際政策研究所（Lowy Institute）非常駐研究員；美國戰略暨國際中心（CSIS）亞洲事務資深副會長暨日本講座主任。曾於美國國防部擔任亞太事務顧問（1997-2000）以及美國國家安全委員會擔任亞洲事務主任及高級主任（2001-2005年）。

其研究涵蓋美國的亞洲太平洋地區外交及戰略政策，以及日本外交及戰略政策。著作包括《超越天意：自一七八三年以來美國亞太地區的大戰略與力量投射》（More Than Providence: Grand Strategy and American Power in the Asia Pacific Since 1783, 2017），《日本戰略：勉為其難的現實主義》（Japan's Reluctant Realism, 2001）、《美日同盟》（The U.S.-Japan Alliance, 1999）與《武裝日本》（Arming Japan, 1999）。

【譯者簡介】

譚天
 

曾任《聯合報》編譯主任、《自由時報》副總編輯、《歐洲日報》編輯主任。退休後旅居加拿大迄今。譯作包括《越南啟示錄1945-1975：美國的夢魘、亞洲的悲劇》、《全球戰場：美國如何擺脫戰略自戀，面對全球七大安全挑戰？》、《2034全面開戰【第三次世界大戰實戰小說】》、《海權爭霸：世界7大海洋的歷史與地緣政治，全球列強戰略布局與角力》、《從暹羅到泰國：失落的土地與被操弄的歷史》、《緬甸：一個徬徨的國度》、《泰王的新衣：從神話到紅衫軍，泰國王室不讓你知道的祕密》等，範圍廣涉歷史、政治、宗教、文化、理財等領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