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的地緣政治進程並不如當初順利,甚至讓歐盟國家更為團結。(美聯社)
香港南華早報於7月18日報導,中國國家主席習近平將邀請德國、法國、義大利,和西班牙四國領袖於中共二十大結束後訪問北京,不過迄今都尚未回覆。相較2013年中國提出「一帶一路」以來大幅提升的中歐關係,更受到當下烏俄戰事的影響,中國的地緣政治進程並不如當初順利,甚至讓歐盟國家更為團結。
自2013年11月中國將「一帶一路」定為國家級戰略以來,中歐關係被視為「絲綢之路經濟帶」重要的地緣效應指標,歐洲主要國家也在習近平第一任期內給予正面回應。當時的德國總理梅克爾和法國總統歐蘭德為首的歐洲領袖給予正面回應。
2015年歐蘭德訪中時簽下200億歐元的協議,中歐班列(China Railway Express)一路由重慶開通至漢堡和倫敦,義大利更於2019年簽署「一帶一路」協議,開創七大工業國先例。向來標榜中立的瑞士,在總統兼財政部長烏力·毛勒(Ueli Maurer)的支持下簽署「一帶一路」合作備忘錄,「一帶一路」看似開創中歐關係的新里程碑。
然而,隨著梅克爾和歐蘭德卸任以來,中歐關係進展有限,2021年更成為中歐關係的轉折年。5月份中歐全面投資協定(China-EU Comprehensive Agreement on Investment)凍結,9月份更提出「印太戰略公報」(Joint Communication on the EU Strategy for cooperation in the Indo-Pacific),12月梅克爾卸任總理後,德國各界更對中歐關係提出反思,梅克爾本人更坦承當初太樂觀看待中歐關係。
2019年至今,中歐關係不但未能重溫當初的蜜月期,甚至使歐盟的立場更貼近美國,即使中國作為歐盟第二大經貿夥伴,2019年時仍被歐盟認定為「體制競爭對手」(systemic rival)。今年4月歐盟印太事務特使維森廷(Gabriele Visentin)表達歐盟捍衛南太平洋地區利益的立場,必要時加強地區的防衛能力。6月份舉行的七大工業國集團(G7)和北大西洋公約組織(NATO)兩場峰會,歐洲各國領袖對中國的立場明顯與美國合流,西方國家呈現更為強硬的中國政策立場。
6月29日,北約領導人在馬德里(Madrid)峰會發布的「北約2022戰略概念」,首度提到中國是北約關切的「系統性挑戰」,並指出:「俄中兩國之間不斷深化的戰略夥伴關係,以及它們相互強化的關係、以及企圖破壞國際秩序的規範,與歐盟的價值觀和利益相左。」受到烏俄戰事地緣效應的影響,左右為難的中國反而與俄國同被西方國家視為主要競爭對手,透過形成中的AUKUS離岸包圍網,與北約分別從歐亞大陸兩側施加壓力。
其他價值觀相近的國家也隨之表態。日本首相岸田文雄也在會中表示將全面修訂2014年公布的「個別夥伴合作計畫」(IPCP),擴大歐盟與日本之間的防衛合作,希望日本、韓國等亞洲國家能參加北大西洋理事會(NAC)會議。一時之間,曾被法國總統馬克宏(Emmanuel Jean-Michel Frédéric Macron)批評為「腦死」的北約在地緣政治上活躍起來,中國問題為成立70年的北約尋獲新的存在目的,中國若無法透過邀請歐洲國家領袖來訪中國,將成為八國聯軍再現的警訊。
然而僅從歐盟的共同外交與安全政策(Common Foreign and Security Policy)層面來看,以歐盟為主體發表的中國論述仍未如北約的口吻嚴峻,也未有對中國執行指向性的行動能力。由於歐盟結構的先天因素,雖然有指揮和控制架構,但它沒有如同北約的永久性架構執行指揮行動,即使歐洲本身的防務也是以北約的歐洲盟軍最高司令部(SHAPE)為主體,而非是歐盟的永久作戰總部(OHQ)。
換言之,在現行的歐盟軍事架構下,無法單獨派遣歐盟軍隊出現在印太地區,仍是以北約的決策和意願為依歸,並不能單獨表達歐洲的利益和意見,整個西方世界在中國政策上並非鐵板一塊,中國仍有建立「統一戰線」的空間。中國原本也以「一帶一路」經營歐洲經濟與社會層面,嘗試作為「經歐制美」的途徑,消解北約甚至西方國家內部的一致性。
但是中歐經貿關係的前景不如以往,使得中國全面分化北約的目標受挫。Rhodium Group和墨卡托中國研究中心(MERICS)的報告指出,中國仍未能恢復2016年直接投資歐洲的高峰,今年中國歐盟商會調查指出,23%的業者想離開中國,普華永道(PwC)發表上半年全球運輸與物流晴雨表,中歐班列的運能不到25%,地緣政治的多重效應讓中國以往自豪的經貿力量不再耀眼。
但是自2020年以來,中東歐國家陸續對「一帶一路」表達質疑,從波羅地海到中歐國家陸續對台灣表達善意,立陶宛和捷克的友台立場尤其顯著。一方面由於中國沒有足夠的發展型國家經驗理解中東歐國家,更缺乏現地研究所需的語境。中國甚至仍抱持過往「亞非拉」和冷戰時期鐵幕國家的理解,不但無助於理解民主化後的價值觀轉變,更低估中東歐國家原有的文明發展歷程。例如:捷克曾是波西米亞文明古國,斯拉夫民族文化興盛之地,波蘭更有悠久的東歐人文主義傳統。
更深層的誤區來自於東西方對於國家的文明理解不同,曾不幸被三度瓜分的波蘭,和蘇聯解體後復國的波羅地海國家,在今日更為重視西伐利亞主權體系(Westphalian sovereignty)下國家主權平等的原則,國家之間不因大小而有在國際法中有所差異。中國則以天下本位看待「一帶一路」,尊卑位階的朝貢觀念隱然於外交與經貿活動之中,將自身關注的倫理秩序強加於他者,於是與現實主義的霸權便難以區分本質。2021年歐盟也提出「全球門戶」(Global Gateway)計畫與中國同台較勁,預計以3,000億歐元的預算協助開發中國家。
對歐洲國家而言,倘若選擇中國的「善天下」路徑,仍脫離不了既往的西方霸權歷史的途徑,回頭依賴於熟悉的北約與歐盟體制仍是在道德和安全上較好的選擇。中歐關係的問題不在於歐洲或北約做了什麼,而是中國在文明理解的語境和路徑上與歐洲的人文精神相去甚遠。「一帶一路」在歐洲發展將近9年,若仍走不出「萬邦來朝」的「中國夢」,恐怕只會讓歐洲國家與印太地區價值相近的夥伴越走越近。
※作者為台灣大學國家發展研究所博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