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來自中國的學生、中國教授、華裔美人,他們在美國大學校園中,所遭遇的自我審查壓力,遠勝於美國白人。(美聯社)
劍橋英語辭典是這麼定義「自我審查」(Self-Censorship)的:「雖然沒有正式被告知有此必要,卻主動為了不觸怒或冒犯他人,而對自我言行進行控制。」這段定義中的「冒犯」二字是關鍵:我查訪過的人都跟我說,他們不會進行自我審查,只是,有時候會為了冒犯其中方主辦單位、合作對象或是學生,而在遣詞用字上稍有改動。一些自稱沒有進行自我審查的分析師和研究人員,則會辯說,如果批評北京當局,那會使他們的研究顯得「生怕沒人聽到」、「聳人聽聞」。
經濟學家多明尼克.米格(Dominic Meagher)於二○一八年四月,在專注中國相關議題的學術界、記者圈、律師界、社運成員間使用的電子郵件清單服務系統(listserv)Chinapol上寫道:「在審視自我審查時,要有判斷力,查覺自己正出於恐懼在對自己進行審查,」筆者獲得他的許可,將這段文字節錄在此。「一旦確定是出於恐懼,那就要自問,這番恐懼是否出於正當理由,才讓你自我審查遣詞用語,怕說了真話,對被提及的社會族群造成傷害。但,如果不是,而你自認行得端坐的正,無愧於天地良心,那就要堅持自己的研究主張,勇於面對隨之而來的代價。」
過去五年來,我和來自中國的學生、中國教授、華裔美人的數十份訪談中,就發現他們在美國大學校園中,所遭遇的自我審查壓力,遠勝於美國白人,後者既很少在中國會有親人,也較不可能會是住在中國上遠距課程,更不會是中國公民。(在美國,研究中國領域的人幾乎不是白人就是亞洲人。)這突顯的問題是,他們的自我審查,嚴重影響了這個領域迫切需要的知識貢獻,因為中國籍中國教授和學生,比起美籍學者和學生來,要更精通中文、且深熟自己國家種種細節,但他們卻往往礙於壓力而自我審查、有口難言。
身為中國籍學生,若不進行自我審查,那後果會很嚴重。記得二○一七年五月,馬里蘭大學(University of Maryland)的事嗎?應屆畢業生楊舒平代表畢業生致詞時,盛讚美國體制是「清新的空氣」,還說民主與自由是「值得爭取的」。她這番致詞影片在中國社群網路平台和媒體間廣為流傳,包括中共官媒小報《環球時報》,觀看次數達數百萬,有數十萬則留言,其中很多負面留言。影片出現隔天,楊舒平在中國住家的地址被人肉搜出來,並在線上被許多人分享,楊舒平被迫出來道歉。「完全沒有對國家及家鄉的否定或貶低之意。」她寫道。「在此深表歉意,並衷心希望大家給予諒解。」另一個例子則是明尼蘇達大學(University of Minnesota)中國學生羅貸青,甚至因為在美國時,在推特上對習近平多所嘲弄,而在二○一九年十一月返國後,被判處六個月徒刑。
部份在美的中國學生、在美大學任教的中國教授、以及民運人士,他們都指出,中國學生和教職員有時會監視其他中國學生,這些人中,還有少部份連美國教授也不放過。一家美國大學的中國籍博士生就告訴我,二○○八年她還在中國念碩士班時,一名同學找上她,問她要不要為中國國安部工作。「他當時已經知道我通過美國大學博士班入學甄試,所以就問我要不要「多賺一份學生津貼」,這提議為她所婉拒。
二○一八年三月,我在劍橋大學訪談一名中國博士生。她告訴我自己在二○一六到一七年間,在華盛頓首府遇到的「讓人發毛」的遭遇,那是她和一位來自上海的中國訪問學者的交手過程。當時她一名博士班同學給這名中國學者寄了她寫的論文,後者回以「善意建議」:指出她在文中形容北京當局作法是「威逼利誘」,這字用得不好。」他告誡她,不該把一九八九年天安門慘案稱為「大屠殺」,而應稱為「事件」,這是中共的用字。之後只要這位博士生出席的「任何學術會議、研討會、以及公開餐會」,這位中國學者都會出現。她說:「我沒有證據可以證明,他這行為是受到中共安全單位的指示。但是,他對我的研究也太在意了吧,讓我不禁起疑。」從此以後,她對自己公開發表的言論、意見,都會進行自我審查。只要她參加的活動有對方在,她說:「我講話就會特別收斂。」
二○一八年北京當局宣布習近平國家主席解除任期制後,一群中國留學生在美國各地校園貼海報,上頭寫著「#不是我的總統。」這句話。其中一名中國學生以假名發表文章,談到在美國示威會有什麼危險。「我們很清楚,公開批評中共要是被知道身分,將來回到中國,對職涯會有什麼風險;這會讓我們交不到朋友、沒有公司願意找我們面試,找不到工作、升遷無望。」二○一九年四月香港反送中示威再次爆發後,美國學生之間的辯論偶爾會發展到很讓人不安的程度。一名在波士頓艾默生學院(Emerson College)念書的香港留學生法蘭斯西.許,她就說,班上一名中國留學生看到她寫的文章後,竟然在臉書上寫出:「反對我偉大祖國者,雖遠必誅。」
※本文摘自《美國第二:美國菁英如何助長中國取得世界霸權》(遠流出版),作者伊薩克.斯通.菲什(Isaac Stone Fish)為「策略危機」(Strategy Risks)顧問諮詢公司的創辦人兼CEO,是《華盛頓郵報》〈全球觀點〉的固定專欄作家,《巴倫》(Barron’s)理財投資雜誌專欄作家,為新聞網站CBSN撰寫文章,並在紐約大學全球事務中心兼職,擔任國際關係智庫組織《大西洋理事會》(Atlantic Council)訪問學者。曾為《新聞週刊》(Newsweek)擔任北京特派員,住在中國六年。現定居於紐約。
在本書中,作者回溯了中國共產黨對美國的影響的演化。他讓讀者看見,美國的領導者一開始是如何歡迎中國進入美國的經濟體系,相信透過貿易與參與,能讓中國變得更民主化。作者也說明,即使這樣的信念已被證實是一種誤導,但美國有不少商人與政治人物已變得太依賴中國而不敢挑戰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