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戰前的德國人想藉恐嚇全世界,勸誘大家歸順,卻反而讓更多人相信,不能與德國人言和與妥協。(1917年美國總統威爾遜在國會宣佈與德國斷交/維基百科)
有時候,歷史上某些國家之所以會做出文攻武嚇、乃至動用武力發動戰爭的外交誤判,除了決策者的理性與非理性考量,原因還可能出在「國內輿論」的心理不平衡。
一次大戰前夕的德國,就是個極好的例子。上自德皇威廉、知識菁英,下至平民百姓,戰前德國其實瀰漫著一股「改變現狀」的氛圍。越來越多德國人覺得自己在國際上受到不公正的對待,希望以武力重拾自己在陽光下的正當地位。「我在位那麼多年,與我同時在位的歐洲那些君王,始終不重視我說的話。以後我就會有強大的海軍為我撐腰,想想他們將會多尊重我。」
德國皇帝威廉二世這麼說,而同樣的感受瀰漫全國,德國人民也像德皇一樣,急切需要獲得肯定。《八月砲火》寫道:「他們精力和野心十足,意識到自身的實力。他們受尼采和德國歷史學家特萊奇克思想薰陶,自認有權統治,卻謊稱世人不承認其權利。」
於是,德國人開始要求他國承認德國擴張的「正當目標」,承認自己君臨歐陸的主導地位。然而,當他國因為擔憂德國而相互結盟時,德國就惱羞地高喊:「這是在圍堵德國!」
只差沒加個「玩火者必自焚」。
《八月砲火》作者芭芭拉.塔克曼援引了一句老話:性格成就命運。德國人會有今天這股憤恨不平的情緒,其實是過去百年來德國思想與歷史經驗的累積。「費希特認為德國人是上帝選民,要占據宇宙最崇高的地位;黑格爾看出德國人民將領導世界,接受德國文化的光榮命運;尼采告訴德國人民,超人高於一般掌控;特萊奇克把擴大權力視為國家乃至全體德國人民的最高道德義務,稱德國人的俗世統治者至高無。」
別忘了還有湯瑪斯曼,他認為德國人是教育程度最高、最守法、最愛好和平的民族,因此「值得享有最大權力」,值得從「所有正當理由均可稱為德國之戰」的戰爭中去主宰,去建立「德式和平」。
當一戰前夕的英國人正沉迷於作家安吉爾的《大幻覺》,書中預言未來不會再有戰爭(因為戰爭變得太不划算),德國人卻喜孜孜地閱讀本哈蒂將軍《德國與下一場戰爭》,書中大談「發動戰爭的權利」、「發動戰爭的義務」、「成為世界強權或是走向沒落」。
塔克曼的結論是:這整套思想滋養德國人民,讓德國產生了「只有己意才是絕對」的「嚴重妄想」。
用今天歷史學比較客觀的角度來說,塔克曼這種春秋筆法式的「歸因」無疑是誇大其辭,過於滑坡。但塔克曼仍舊精準捕捉到一戰前夕德國人那種「想讓全世界都認可其崛起地位」的心態。
在當時的歐洲各國中,德國最想讓當年不可一世的大英帝國瞧瞧自己的後來居上。這也是為什麼,德國政界後來會對英國參戰大為震怒,不只是因為兩國過去已有深厚的經貿往來,或這將增加戰勝的難度。德國人憤怒,至少在塔克曼看來,更多是對英國人不願接受自己國力已是夕陽西下、膽敢反抗的事實:「他們無法相信英國人不只會為爭取婦女參政權而詰問首相或公然反抗警察,居然還墮落到要打仗。畢竟英國雖然疆域廣袤,國力強大,但已逐漸老去。德國人對英國的觀感,如同西哥德人對羅馬帝國晚期的羅馬人,是輕視加上後進者的自卑。」
正是這種自認有權武力改變現狀的心態,使德國格外難以忍受比利時這個蕞爾小國的斗膽反抗。當德軍焚燒比利時的文化古城魯汶,一名德國軍官被記錄這麼說道:「我告訴你,我們會教導他們尊敬德國。世世代代的人會來這裡,來看我們的成果!」
對於焚燒魯汶所引發的國際譴責,德國外交部的慣用說法是:「比利時政府要為這些事件負全責。」因為他們不識好歹,居然連老百姓都敢武裝反抗德國人。沒有人解釋的比德皇威廉更透徹,他說:「我為比利時的苦難『內心在淌血』,但那是『比國人民的野蠻犯罪行為所導致』。他解釋說,比國政府『公開煽動』及『詳細組織』人民反抗,迫使德國將領對那些『嗜血人民』採取最強硬的措施。」
正是這種覺得全世界都對不起它的心理不平衡,最終導致德國做出了以武力改變現狀、以戰爭謀求尋求國際地位的「誤判」。最終在錯誤的道路上越走越遠。然而,塔克曼也在《八月砲火》提醒,一如以往,這種心理不平衡的心態,其實無助於德國人爭取國際友誼。不斷宣稱德國有權領導世界,反而「令世人神經緊張」。最終的結果,是替德國樹立了更多的敵人。「德國人想藉恐嚇全世界,勸誘大家歸順,卻反而讓更多人相信,不能與德國人言和與妥協。」
※本文授權轉載自作者臉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