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立言也曾經反共

在中共解放軍對台演習期間，國民黨副主席夏立言率團訪中，引發國民黨內青壯派怒罵投降，島內輿論普遍認為，夏立言此行將惡化國民黨之選情。

據台灣媒體報道，夏立言此前以電話跟陸委會主委邱太三直接聯繫，表達訪問團此行將會見包括中國政協主席汪洋、國台辦主任劉結一等的中共官員，除了中方安排的議程之外，也加入如何淡化台人仇中氣氛等議題。國民黨高層不惜在敏感時期訪問中國，一是希望向在中國的台商募款，二是試圖向中共解釋黨主席朱立倫的「親美愛台」政策，但夏立言能完成這兩個艱巨的任務嗎？

看到這則關於夏立言的新聞，忽然想起19年前與他的一面之緣。

2003年夏，我應美國國務院之邀，第一次訪美，在紐約時出席萬人傑文化新聞獎頒獎典禮。我與音樂家楊逢時同為獲獎人。楊逢時是中國留學美國深造的第一個獲得作曲博士學位的女音樂家，留美期間正逢六四天安門事件，給她帶來巨大震撼，90年畢業時即以「幻想序曲」獻給天安門的死難者，頌揚他們追求自由、無畏強權的表現，此後十多年來每年都舉辦不同尋常的紀念六四音樂會，以音樂告訴失去孩子的母親：「我們沒有忘記你們！」在頒獎典禮的致辭中，楊逢時強調：「這不是政治，是良知。」我們的受獎答謝詞，都強烈表達了對中共六四屠殺的譴責以及用文字或音樂來捍衛歷史真相的堅持。回國之後，我將錄影播放給天安門母親丁子霖夫婦及劉曉波夫婦觀看，他們都感動得潸然淚下。

當時，兩位致辭的嘉賓，一位是鼎鼎大名的文學史家夏志清教授，夏教授說，真正的知識人不可能與共產極權暴政同流合污，從胡適以來，反共就是熱愛自由的知識人的天職。另一位發言嘉賓正是時任任駐紐約台北經濟文化辦事處處長的夏立言，他在對我和楊逢時的努力表示肯定的同時，也代表台灣政府表達了反對中共武力鎮壓民主運動的立場。會後，我們一起合影留念。

現在的中國還是那個「殺死孩子卻不准母親哭泣」的中國。圖為中共1989年為鎮壓民主運動出動坦克、裝甲車、砲兵等武裝部隊。（資料照片／美聯社）

數年之後，我與夏立言的人生軌跡再無交集。在十九年前的那次活動中，我送給夏立言一本我的新書《拒絕謊言》，卻沒有料到，他居然向暴力和謊言低頭下跪。後來，夏立言當上馬英九政府的外交部次長，成為2015年馬習會的重要操盤手，由此得到北京的青睞和信任。之後，國民黨敗選，再次失去政權，與台灣主流民意漸行漸遠。百年老店的國民黨從聲稱反共抗俄的政黨，淪為共產黨在台灣的代理人和隨附組織，似乎沒有共產黨的支持和輸血，就無法存在下去。一生與共產黨纏鬥不止的兩蔣，若是地下有知，不知情何以堪？

我早已逃離如同動物莊園般野蠻殘暴的中國，誓言今生不做中國人，並入籍成為美國人。我沒有背叛自己的信仰與理念，夏立言呢？

作為國民黨副主席的夏立言，忘記自己曾經也反共，率團到中國去尋找嗟來之食——他當然知道，中國還是那個中國，那個我與楊逢時齊聲譴責的「殺死孩子卻不准母親哭泣」的中國。只是，病入膏肓的國民黨將中共當做最後一根救命稻草，不惜低三下四、三跪九叩。如此行徑，國沒有國格，黨沒有黨格，人沒有人格，即便從共產黨那裡得到金山銀山，就能用錢買到大把選票嗎？台灣的選民會見錢眼開、出賣民主自由價值嗎？

眼睜睜地看著夏立言向萬丈深淵奪命狂奔，我想要給他一點忠告，儘管我知道良藥苦口、忠言逆耳，他和他的黨未必聽得進去。

投靠共產黨從來都是死路一條

國民黨有兩條路可走：留在台灣與回到中國。

若留在台灣，隨著台灣民眾公民素質的提升，國民黨如果不徹底改革和在地化，已很難通過民主選舉而鹹魚翻身、東山再起。於是，國民黨似乎將唯一的指望寄託到共產黨身上。然而，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夏立言和國民黨不可能從共產黨那裡得到白吃的午餐。拿人錢財，與人消災，共產黨之所以覺得國民黨還有用，就是因為共產黨認為國民黨可以成為其安插在台灣的「第五縱隊」——這會是國民黨最後的使命及歷史定位嗎？

若是回到中國，而中國遲遲不能實現民主化，國民黨當然不可能像在台灣那樣投入選戰、通過選舉來與共產黨競爭。那麼，朱立倫和夏立言的理想，難道是寄生中共極權體制，在人大和政協中瓜分幾個部長級待遇的位置，讓國民黨成為紅旗下的第九個「民主黨派」？但朱立倫和夏立言是否知曉，前面的八個所謂「民主黨派」，被中共「倡優畜之」，何其如履薄冰、何其奴顏媚骨？

其實，在國民黨的歷史上，對共產黨有深刻認識的國民黨人從來不在少數。貴為國民黨副主席的夏立言，恐怕沒有認真研讀過本黨黨史。我不是國民黨黨員，卻願意以圈外人的身份，找些國民黨黨史上的資料給夏先生補課。

早年追隨過孫文的廣東軍事強人陳濟棠，在1927年春曾以國府代表的身份，帶職率領政治部主任林翼中，及空軍和其他技術人員二十多人，前往蘇聯交涉購買軍火及訓練飛行等事宜。在蘇聯考察一圈之後，他發現蘇聯這個紅色帝國企圖利用中共控制中國。在蘇聯，他與自稱國民黨左派、實際上是共產黨員的湖南人歐治長談，從而知道了共產黨奪取政權的五大策略：舊社會要整個推翻；舊倫理亦須推翻；改革文化；只求成功，信義可以不顧；立功要殺人。歸國之後，陳濟棠將所見所聞轉告蔣介石和胡漢民。胡漢民指出，「呃、嚇、拆、殺」乃共產黨之伎倆，此種行動，實非三民主義所能容。

自由主義知識分子殷海光，在國共內戰中支持國民黨，被共產黨列為「文化戰犯」。他早在一九四八年就在上海出版了兩本政論小冊子，名為《馬克斯主義與實際政治》和《中國共產黨之觀察》。殷海光梳理中國共產黨的簡史，概括出其五大特性，即詭辯性、獨佔性、堅執性、國際性和崇尚暴力。他痛斥共產黨說：「這樣一群人，以撒謊為真理，視陰謀為珍寶，以食言自肥為家常便飯，視反覆無常為得計，無國家思想，無民族觀念，無信無義，無父無子。」他從方法論的角度指出：「中國共產黨底目的是一，手段是多，本質是常，型態是變。這四個概念是疇範中國共產黨問題的四個基本範疇。」

當時，中國知識界深受共產黨宣傳蠱惑，大都反對國民黨並支持共產黨，殷海光特別警告號稱走第三條道路的民主同盟成員，勸他們不要輕信中共的那些認同民主自由的言論：「假若中國共產黨勝利，國民黨失敗，它不再需要民主同盟這種組織。……它既不覆需要，當然『鳥盡弓藏』，在共產黨新得政權，立足未穩的時候，它是可以分一點政權給其他小黨小派的。可是，一旦其勢既成，它一定要奪回來，一點一滴也不留下的。這是『辯證的過程』，理之固然，民主同盟到那時度德量力能否與之抗衡？」這是殷海光在一九四五年底所說的話，後來全都應驗了——羅隆基、章伯鈞等跟共產黨眉來眼去的民盟頭面人物，在一九四九年中共建政之後，一度得到部長級待遇，入住北京的王府花園。但他們屁股還沒有坐熱，如同秋風掃落葉般的反右運動就展開了，這些自以為是中共諍友的知名人士，統統被打成臭不可聞的右派。在國民黨時代享有相當的言論自由的儲安平，甚至落得個活不見人、死不見屍的悲慘結局。

夏立言以為，他的未來的命運，會比儲安平等人，以及昔日數百萬被共產黨虐殺的「國民黨反動派」更為光明燦爛嗎？

※作者為美籍華文作家，歷史學者，人權捍衛者。蒙古族，出身蜀國，求學北京，自2012年之後移居美國。多次入選百名最具影響力的華人知識分子名單，曾榮獲美國公民勇氣獎、亞洲出版協會最佳評論獎、北美台灣人教授協會廖述宗教授紀念獎金等。主要著作有《劉曉波傳》、《一九二七：民國之死》、《一九二七：共和崩潰》、《顛倒的民國》、《中國乃敵國也》、《今生不做中國人》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