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去兩任總統到第二任期後段，早陷入民望10%的困境翻不了身，可是上個月蔡總統聲望還有53.9%，在游盈隆稱讚的舒適圈內，很被佩服，不料最近游做了民調，她聲望卻重挫7.3%，掉到了45.7%，令人驚嘆論文門殺傷力的恐怖，會不會進一步下跌，自然很令人憂心。

回顧起來，論文門在短短一個多月中形成一波波密集的衝擊：

第一波、7月5日林智堅中華大學和台大的碩士論文接連被爆抄襲。7月底多家民調發現多數人認為如果林智堅論文確有抄襲就應該退選；然而矛盾的，一方面民眾高度不同意總統指兩大學準備調查是進行選舉抹黑，另一方面卻讓林智堅支持度領先張善政。這應該是林智堅有5星級市長光環加持，民眾原則選擇相信他。

第二波、7月21台大宣布成立學審會將審查林智堅論文。過一天新竹市棒場大出包，5星級市長光環嚴重受傷，在論文門、棒球門雙門夾擊之下，林智堅的新竹市民眾滿意度重挫，掉到5成以下。8月初林智堅萌生退意，但是由於他在桃園支持度仍高，民進黨認為如果退選一定會落入國民黨換柱的悲慘結局，不讓他退。

第三波、9日台大學倫案結果出爐！撤銷林智堅碩士學位。结果一出，觀望的民眾做出決定，林智堅支持度開始落後於張善政，只是幅度仍不大。

第四波、10日林智堅赴中華大學學審會捍衛清白，過程中感到「先射箭再畫耙」，堅定了退選決心；但同一時間，蔡總統召開中執會討論台大的處分，會中雖然蔡易餘幾位立委力陳不該「和台大對幹」，但最後總統下令全黨力梃林智堅力抗抹黑。只是總統雖然令下，社會反應劇烈，結果除了很少數如陳建仁等之外，民進黨公職紛紛緘口不語。

第五波、總統雖非常不滿，但終於擋不住林智堅和多數選對會委員的堅持，接受林智堅退選。短短兩天出爾反爾，換堅之舉果如預料，爆「換柱效應」，16日tvbs發佈桃園市長候選人民調，藍綠侯選人的勝負差擴大到11%之多：長期穩定不動的張善政支持度突然上升6%。

蔡總統的聲望方面，由於游盈隆民調進行於8、9兩天，只反應了第一、二波衝擊，來不及反應更凶猛的三、四、五3波連擊，可以預料未來跌幅勢將進一步擴大。

第六波，餘波、由於林智堅退選，但舉黨支持他繼續為清白戰鬥，而林智堅採取奇特的戰鬥模式：一方面迄不提申訴，另一方面又上政治性節目辯抄襲，更強調桃園市長選戰他不會缺席；另一方面，民進黨猛烈反擊國民黨候選人的論文門，這一切都使論文門對民進黨的餘威難消。無論如何，自認清白卻退選，民眾看來就是價值的混亂，非常不利。

不過畢竟民進黨桃園選舉訴求已經從桃園三結義變成光劍二人組，林智堅只能淡出媒體焦點，而且幸好做為候選人鄭運鵬優於張善政；做為黨，國民黨價值觀又距主流社會太遠，所以桃園之局民進黨猶有可追，只是必勝之局已不再。

在一、二波衝擊來臨時林智堅支持度只有小跌，但總統聲望卻重挫，非常詭異，應該探討。

東亞大局下台灣的主動空間

對內，主權是國家建立法政經濟秩序的前提，對外，主權是國家建立對外關係的基礎，依台獨黨綱這段論述觀察，台灣的處境是：對內主權的行使沒問題，但是認同卻有敏感的統獨歧異；對外主權則欠缺普遍的國際法承認，處境更是敏感。這樣的台灣偏偏在地緣政治上，又敏感地居於情勢愈來愈嚴峻的第一島樞紐位置；在全球科技產業鏈重構的經濟戰略上，還是敏感地位居樞紐位置。情境如此，台灣的兩岸關係、政黨競爭，乃至島內的經濟發展都非常敏感地受到外部力量的強大制約。

且從馬總統談起。除了參加了WHA和總統任期內邦交國只斷了1國外，他最自傲的外交成就有兩個：台日簽署釣魚台漁業協議和馬習會，兩者都令他沾沾自喜，但其實兩者都來自馬團隊的意料之外。

例如當初夏立言就強調馬習會突如其來，整個陸委員會同仁和常諮詢的頂尖專家都認為不可能是發生。可見馬的自吹自擂是屬事後孔明。基本上，馬團隊一如典型的國民黨，慣於斥責民進黨不切實際地意圖挑撥中美關係以圖利。他們認為只有中美關係好，兩岸之間和台美之間關係才會好。然而這個想像和現實並不吻合，事實上，釣魚台漁業協議是因為2010年天安艦事件後中美海域緊張上升，美國為避免兩岸聯手保釣而施壓日本讓步的產物。至於馬習會，是美國發動菲律賓南海仲裁後，中國唯恐中華民國政府承認所謂11段線是未經測繪的虛構，所以急著拉攏馬替中共背書而來，完全不是馬辛苦親中的酬勞。

馬總統時代在親中政策下，台灣對中國投資一直維持在高原期，相對的，台灣對內投資長期低迷，馬英九努力道德勸說鮭魚返鄉，全無效果，但是等到川普發動貿易戰，台商剎時大舉回流，台灣才恢復四小龍之首地位。台灣經濟榮枯竟在外部因素支配下，政府著力難有成效。最後，因對馬總統親中政策反彈出的反中經濟民族主義的民粹風潮揚起，台灣迎來再一次的政權輪替。

蔡總統聲望浮沈的外部因素：從宋楚瑜蹭習近平到辣台妹

蔡英文在反中的民粹旋風中當選總統，為了消弭北京對她的疑慮，在2016年的520就職演說中她強調處理兩岸關係將建立在兩個基礎之上，1、1992年兩岸兩會會談的歷史事實；2、中華民國現行憲政體制、兩岸人民關係條例。由於這「兩個基礎」被認為充分呼應了北京隔海傳遞而來的需求，演講剛完畢，所有受訪中、美、台三方頂尖專家就急急一致肯定她己過關，多維新聞也報導國台辦已表示肯定，不料5小時後她的演說被習近平否定。

轉折關鍵是習已經把兩岸關係放在他中華民族復興的大戰略及中美矛盾日益上升的脈絡中審查，不再純粹從統獨角度衡量。這樣蔡在520演說中宣布的將「積極參與」「區域和平與集體安全」「絕不缺席」，以及積極加入全自由、民主及人權的「價值同盟」的訴求都強烈反彈，以日後周志懷的事後孔明來解釋，就是充分顯露了勾結美日境外勢力的企圖。演講後兩岸進入冷對抗，蔡總統擔心之餘，努力補救，做法極盡低調：2016下令參加WHA的衞福部長演講時不得再像馬總統的部長一樣自稱台灣；派以主張兩岸一中而沾沾自喜的宋楚瑜為APEC特使尋求和習近平溝通，雖然在現場受辱，但是過一年還鍥而不捨地特派他進行同樣任務。只是如此努力和軟調，但是受制於中美關係劇烈惡化，她雖然「維持現狀」為職志，中國的態度卻遠比對在任內後期強烈傾向改變現狀取向，推動公投入聯、公投新憲的陳水扁還嚴峻。2008年前，兩岸兩會還能斷續往來，但2016年後完全中斷，中國機艦還頻頻入侵台灣防空識別區壓力不斷上升。

無論如何，由於蔡總統做法和多數民眾的預期很有落差，結果在2019年之前，在改善和習近平關係和爭取民眾支持上她兩頭落空，民眾對她兩岸政策的滿意度一路奔跌，到2018年底只剩下25.7%，民眾對總統總統總體滿意度更同時面臨跌入10%的驚險關口。

2019年1月習近平進一步施壓，宣布將研議一國兩制台灣方案，這時蔡總統退無可退，終於反嗆一國兩制絕不接受，不料辣台妹聲譽竟因此鵲起，民眾對總統兩岸政策滿意度1個月內由25.3%飛升到43.2%，暴漲16.9%，總統總體聲望也勁揚10.2%，從此告別10%總統的窘境，同年6月又因為聲援香港反送中，聲望持續上揚，直到順利連任。

辣台妹不再，蔡聲望重挫

所謂辣台妹效應也有叫做聚旗效應的，指的是外患來臨時民眾群聚領袖麾下，鞏固領導中心的效應。今年澤倫斯基和自民黨都成了聚旗效應的主角。非常湊巧，他們在民望飛升前夕都正陷在谷底。俄羅斯入侵前因為政府貪污腐化，經濟低迷到成為整個歐洲最後一名，做為失敗國家總統，澤倫斯基民眾滿意度只剩20%，不料戰爭爆發後，竟因聚旗效應一夕飛升到90%；7月日本國會改選前夕眾人預期執政的自民黨必大敗，不料竟因為中俄聯合艦隊通過津輕海峽，引爆民眾聚旗，自民竟逆勢大勝，席位跨過修憲門檻；同樣的，2018年經濟成長率名列四小龍最後，而且還逐季下滑，直到剩下1.76%，成績極慘，但是2019年1月蔡英文竟因聚旗效應猛爆，聲望一夕爆升，變化之猛烈，所謂扭轉乾坤不過如此。

然而，台灣今天竟在中國對台進行有史以來最大規模的包圍性軍事演習、最親台的日本安倍遇剌、國際盛傳今日烏克蘭明日台灣三重空前危機，完全不是2019年習近平宣布研議一國兩制所能比擬。另外，還有25年來第一次美國眾議院議長訪台的重大加持下，在她身上不但沒有發生聚旗效應，總統聲望反而重挫，實在反常透頂。

從聚旗到散旗

因為民眾對論文門太深惡痛絕嗎？但是迄8月10的民調卻發現論文門首當其衝的林智堅、沈慧虹幾個人民調都只有小幅跌落（例如戴立安民調林智堅只輸2%，鄭運鵬只輸4.8%，）然而理應是聚旗效應主角的蔡總統，聲望卻重挫7.3%，其中年輕人更崩跌了19.8%，太古怪了。

是因為面對危機民眾信心崩潰造成的嗎？那麼且看民調數據：

對這次軍演不害怕的民眾有78.3%；若知中共會軍演，認為也不應拒絕裴洛西來訪的有52.9%；認為中國不可能隨時發動戰爭的52.7%；因軍演導致增強統一意願的只有17.5%；贊成世界上只有一個中國原則的只有8.8%；相信日本會提供必要援助的有60%；相信美國會出兵的雖然不高，但，己經從3月的34.5%逐月上升到44.1%。

這些數據都表示民眾對國家主權立場堅定，毫無信心崩盤現象；只是不幸，同一份民調中卻還有兩個數據實在偏低：

對國安團隊能力有信心的民眾只有45.9%；對國防部信心增強的只有42.3%。

這豈不是民眾仍然聚旗於國家，但卻對總統散旗？於是林智堅受到論文門而支持度小幅下跌時，蔡總統卻因為成為「散旗效應」的主角，因此在雙重衝擊下而聲望重挫。（不幸，游盈隆的民調截止於9日，時在論文門最嚴重的第三、四衝擊來臨之前，所以重挫7.3%恐怕還不是下跌的下限。）

為什麼同樣遇到國安危機，2019和2022民眾反應迥然相悖？

第一個原因應該是，無論是一國兩制危機或香港送中危機，對台灣都不是立即性的危機，因此總統只要簡單一句絕不接受或支持香港民主就足夠讓民眾滿意；但是中國軍臨台海四周就沒辦法一句話簡單回應可以了事，而必須在過程中展現信心並持續發揮統帥權以穩定民心。1996年飛彈危機時李登輝做到了這一點，他所謂的18套劇本雖未見其詳，但是穩定民心的效應卻迄今口碑不斷；相對的這次中共軍演過程中，若共軍進入領海要不要反擊，在怎樣的條件下要反擊和要怎樣反擊，以及飛彈飛越台灣上空要秘而不宣或說明淸楚等等，政府不同部門竟傳出前後不一，甚至矛盾的訊息，有些資訊民眾還從日本報導中獲悉，於是民眾由強烈不安轉而對政府不信。

況且自烏克蘭戰爭以來，關心台海安全的國內外專家接連不斷強烈建議恢復徵兵制，但是國安團隊回應凌亂矛盾，最高統帥的態度更令人莫測高深，顯示的是政府在討好不願當兵的年輕人VS.勇於衞國的年輕人間，和國家國防需求VS.不要引起中共敏感間，以及維持募兵現狀VS.大動干戈從事恢復徵兵制的諸種價值間陷入難以決斷的猶豫。

這樣，民眾既然不見統帥麾旗之所在，要如何齊聚於麾下？

總統價值決斷習慣與政策危機

權力的追求和價值的決斷同樣是政治的本質。一個政治領袖，鞏固權力的強靭意志和價值的正確決斷都是必備的。由於在價值的多元的現實中做價值的選擇，才有了政黨政治，因此政黨也好，政治領袖也好，他的領導就是價值的領導。另外，領袖還要有對情勢變遷敏銳的觀察力，這樣，三者同樣是成為好領袖的必要條件。

三條件中鞏固權力的強大意志力這個條件，蔡英文非常傑出；但另外兩個條件則大有待補強。從這次軍演造成的散旗現象顯示的是，雖然在2018年給民進黨員的一封信中她已經充分反省到她在價值的決斷上有習慣性困難，但是迄今她這習慣迄未自我克服。事實上，論文門會形成一波波愈演愈烈的嚴厲衝擊，蔡英文的決斷性格正是關鍵。不習慣做價值決斷，猶豫不決固是大問題，一旦選擇又往往悖離社會主流價值是同樣嚴重的問題。

沒收初選帶來的災難

論文門會鬧到這樣慘烈的地步，和她沒收縣市長侯選人的初選，把提名權掌握在自己手中息息相關。

為了刻意提拔林智堅，她要求國會開臨時會時優先修法讓新竹縣市合併這件事就悖離了好幾樣重要的價值：首先，合併富縣市竹竹踢開窮縣苗栗，完全是過去民進黨一再批判的劫貧濟富行為，使國家悖離了分配正義的價值；其次，剔除已經開發的苗栗竹南、銅鑼兩科學園區反而納入新竹的關西等地，又悖離自我標榜的完善晶園聚落的價值；把頭份、竹南摒除不予合併又悖離了自我標榜的合併以完善生活圈的價值。這樣一來整個方案便只滿足了讓林智堅有望順利當選直轄市長以擴大民進黨權力的價值。結果雖然大張旗鼓準備硬推，終於不得敗下陣，總統威望大有損傷。

竹竹合併失敗後，她另起提拔林智堅的爐灶，跳過初選，易地把林智堅安排成桃園市長侯選人。等到論文門爆發，一方面論文有沒有抄襲很容易辨識，現在又有辨識軟體可以運用更是如此；另一方面，林智堅兩篇論文都高度和人雷同，出於偶然的機率低到難以相信，情況如此，如果早認錯道歉，挾其五星市長光環和擅長營造形象的才能，加上鄭文燦雄厚的基層實力以及民進黨意識型態的優勢，還有張善政的種種弱勢，他當選的機會實在太大了。不料硬拗到林智堅自己對論文門都心虛得不得了了，還要下令對抗台大，以致於同黨侯選人都心中惶惶。結果本屬地方層級、局部性的選舉的危機升格、擴散為北台灣大區塊的選舉危機，最後失敗下場，聲望大損。

在強力提拔林智堅的過程中，不斷顯露出她並不敏於情勢判斷的特色。事實上，她這樣的特色，早在今年初冬奧黃郁婷事件或更早的太平島護漁、陳同佳引渡等等事件都已經一再顯示了。只是和論文門比起來，那些都是小事，對聲望的浮沈也就談不上什麼影響而已。

為什麼沒收初選？

民主政治的基本原則是分權制衡，既有中央三權分立的水平制衡，又有地方自治的垂直制衡。而初選就是維持中央地方分權的保証。蔡主席為什麼不顧這個民主原則沒收初選？這有源頭可以找，那還是2018年的給黨員的信。在信中，她表現出對價值衝突強烈違和的態度。

只是價值的衝突本來就是政治的本質：價值衝突是本質性的描述，其文雅說法就是價值競爭。中國古典以和為貴，不喜競爭，然而民主政治卻正視價值衝突，更對價值競爭正面看待，認為在規則之下，競爭能帶來公平和進步。因此蔡總統沒收初選這個必要的競爭規則，是因為她很中國古典？無論如何，這不屬於什麼現代的精神。

回歸價值決斷的核心問題是根本之計

領袖縱使天縱英明，如果不接受以規則為基礎的競爭秩序而集中權力，都是非常危險的，從沒收初選到論文門事件還看到，如果價值取捨和情勢判斷並非所長，又這麼做那就更令人擔心了。

如今不論論文門會繼續怎麼發展，選舉最後勝負如何，畢竟都會在11月告一個段落；然而總統假如仍然不處理在2018給黨員同志的信中自己反省到的價值決斷這一個核心問題，那麼在新冷戰預料將會進一步升高的未來，一旦遇到重大價值衝突或重大國安危機很難想像會出現什麼狀況。

痛定思痛，呼籲總統還是回到給黨員同志的信中面對無從迴避的價值決斷這一個核心問題。無論如何，民進黨在威權高壓統治下創黨本來是價值取向強烈的使命政黨，今天卻由處處避免做價值決斷的黨主席強力領導，實在非常詭異。

※作者為前民進黨立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