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興誠熱血多流於浪漫,缺乏軍事科學的計算和判斷,整個計劃需要大幅修正,已屬必然。(攝影:楊約翰)
9月1日曹董宣佈將投資10億組建民團後,各方爭議不斷,國防部還馬上打槍,明言無靶場可出借。究其根本,這個出於一片熱血愛國的好意,既缺乏總體計劃,亦缺乏政府認可與統合,兼之以主其事者多為玩筆的文人,記者會上無一為玩槍的軍人。於是熱血多流於浪漫,而缺乏軍事科學的計算和判斷。對此,整個計劃需要大幅修正,已屬必然,但亦不應因其疏漏而全盤否定。
首先,「打什麼仗?練什麼兵?」現代戰爭已非用拿槍步兵的數量來決定勝負,必須結合現代技術與裝備,制定可行戰法,方能減少無謂的人命傷亡。烏克蘭的國際志願軍,集結了全世界一流的步兵戰士,投入北頓涅茨克圍城戰後,雖曾奪回部份城區,但隨即在俄軍砲火與步戰協同下傷亡慘重,最後不得不撤出。原因是俄軍不講武德,遇上狙擊手就開砲把整棟樓給轟了。加拿大狙擊手瓦力自述中也說,他去烏克蘭兩個月,總共只開了兩槍,大部份時間都在守備或躲砲彈。軍中「打、裝、編、訓」的思維路徑,是經過千百年戰爭考驗的思考方法,而今組建民團之議,多從訓練開始往後推,追求數量而非戰力發揮。最終既不知要由誰指揮?也不知要如何搭配?對於編裝、配置、以至戰術戰法缺乏考量,受到軍友抨擊事屬必然。但這不應成為否定他們的理由,而應作為修正計劃的參考。
其次,不論政府、國軍、主事者與批評者,常把許多概念攪混,使得大家吵了半天,根本不知道在吵什麼東西?舉例來說,黑熊學院想訓練的其實是「民防」人力,不是帶槍「民兵」,但命名為「黑熊戰士」,不免生出許多誤解。軍中狙擊手也不是槍開得準就好,更重要的是偽裝、潛行、埋伏,許多美軍狙擊手都編在偵察營內,主要任務是偵察而非狙擊。而其訓練之嚴格,使狙擊手在任何軍隊中都是百中選一,淘汰率可能還高過特戰部隊。在軍語中,射擊能力強,配備較長射程狙擊槍,得以狙擊5.56步槍射程500米以外之敵軍的,僅能稱為「精準射手」,離「狙擊手」標準,還有相當差距。
再次,所謂私兵之疑慮,並非毫無根據。很多人在談烏克蘭的TDF或亞速營之類民團,但這些民兵團體是在2014年俄烏第一次戰爭後自行成立的。當時烏克蘭正規軍潰不成軍,指揮體系形同崩解,才有這些地方武力成長的溫床。這八年間,多少屆烏克蘭總統與國會都想整編民兵,卻都無法成功,因為民兵團體已成一股勢力,難以拔除。亞速營的老闆還想擁兵自重,成立政黨,推展極右勢力,後來在選舉中慘敗才放棄。直至2020年初,澤倫斯基才成立「國土防衛指揮部(TDF)」,有獨立預算與編制,統合各地民團,戰時則歸參謀本部統一指揮。除此之外,還有前蘇聯時代留下來的「國民衛隊(NGU)」,那是一支類似憲兵的準軍事部隊,有自己的戰車營、砲兵營、甚至直升機,協同正規軍作戰。亞速營後來成長到團級規模,有自己的裝甲部隊,戰前仍屬NGU。所以烏軍既有正規軍,又有後備部隊,又有NGU的準軍事單位,還有TDF民兵,如此疊床架屋,實為歷史共業。而且其戰力仍以正規軍為主,TDF等民團僅能側翼支援,在基輔戰役打遲滯和游擊戰中表現出色,但到烏東與俄軍大砲兵火力硬槓就頂不住了。烏南攻擊赫爾松主力,也是歐美新訓的後備旅,配備裝甲車與重火力,而非TDF之類的民兵。
所以,有關台灣的民團組建,政府不應放任民間自行其是,而應妥善規劃指導,或有計劃的開放納入民間資源,協助軍事作戰。吾人建議政府高層、國軍、民間倡議者,應充份協調,建立一個平時受控制,戰時可搭配的國土防衛整體指揮體系,如此才不會重走烏克蘭的冤枉路,前後不相救,左右不相聞。甚至為了搶奪資源,新仇舊恨上頭,還沒與老共開戰,自己人就先打起來。
因此,我們應先釐清國土防衛任務的四個層次,先搞清楚訓練出來這些人力要怎麼使用?再來談方法與資源分配。表述如圖一:
此圖的左方欄框,是各層單位人力、物力來源及其編組,右方則是其任務。正規部隊負責主力會戰,帶槍民兵負責側翼與後方守備,無人機、資通戰、維修、土木電工等國防工業,則負責提供各單位運作所需的技術與物力。民防系統則是「平戰兩用」,可用於救災,也可用於戰時後方安置,其功能類似消防署推動的「防災士」與現有的「義消」,李喜明前總長新書所提的「韌性社區」,即根植於大量且有明確任務編組的民防系統。此四者是一種「協作」關係,而非誰要歸誰管?舉例來說,與其訓練習慣拿槍的步兵去學無人機,中科院發展的無人機或干擾系統配發至部隊,其命運幾乎就是進倉庫不使用,等待高裝檢驗明處子之身。還不如由民間無人機協會編成小組,協助各連排作戰應對,這也是烏軍現在使用的最有效辦法。
再來,依共軍近年發展模式,與在福建一帶興建大型基地,攻台模式可能會仿照俄軍思維,以直升機載運特戰部隊機降突擊,佔領要點、攻擊指揮中心、通訊中心、雷達站、補給站、砲兵陣地、交通要道…,顛倒正面,使國軍兵力分散,一片混亂。而其攻擊要點勢必以機場、港口為中心,以便運輸機和滾裝貨輪裝載大部隊卸載。舉例來說,林口台地面向桃園機場一側,有許多高爾夫球場,那正是上好的機降場。其攻擊概念示意如圖二。
以募兵制後國軍兵力之稀薄,即使加上後備動員兵力,可能仍無法防衛全台要點。況且,共軍作為攻擊方,享有主動選擇戰場的優勢,選擇國軍防守較弱處進行灘岸登陸或垂直登陸,我方反會備多力分,無所不備則無所不分。因此,國軍除正規與後備外,仍需全志願的TDF(國土防衛部隊)來協助海岸及城鎮要點守備,並力圖於敵軍落地前擊滅,落地後進行遲滯,阻礙其穿插包圍。
其次,翻開台北港、台中港等地圖來看,港區後方不到1公里處便是大量民宅,有些還是海景第一排崗石城堡。所以城鎮戰並不是等到共軍重裝部隊上岸才開始打的北頓涅茨克型肉身頂砲彈戰役,而是一開始就必須作為港區、機場守備一環而加以利用的。而且為達成作戰任務,最需要的還不只是狙擊手,而是標槍、NLAW等反戰車飛彈,或彈簧刀遊蕩彈藥,或120迫砲可用的制導砲彈。其配置原理可參考圖三、圖四。
也就是說,國軍正規部隊、後備部隊、與TDF之間,其實可以做出不同的任務主題區分,進而於平時律定不同的訓練重心,戰時則依戰場狀況進行協作。例如:正規部隊主要是重裝野戰,重裝甲、大火力、高科技,作為會戰與逆襲主力。後備部隊填補戰力空隙,配備次級裝備,例如120迫砲或105榴砲,以輕裝野戰為主。TDF則培訓為專業的城鎮戰部隊,配置單兵肩射的各種防空、反裝甲飛彈,或遊蕩彈藥,擅長打了就跑,主要還是負責守備任務。如此,整個作戰體系訓練目標明確,任務特性也明確,才好整體搭配運用。
那這樣需要多少人呢?烏克蘭現在正規、後備、準軍事部隊加起來,估計約124萬人,佔其1500萬勞動人口約8%,這大概已是軍事動員的極限。以台灣1200萬勞動人口估算,正規20萬加後備20萬,已佔去勞動人口的3%,TDF民兵的合理招募上限約在2%~3%之間,亦即24~36萬。其他的勞動人口可分配至軍事工業與民防,依照1939年蘇芬戰爭估算,當時芬蘭軍事服務相關人力動員到15%,已經把小孩都送去瑞典安置,這大概也是全部民力動員的極限。以台灣勞動人口換算,扣除軍事帶槍人力,備用人力9%~10%,大約在100~120萬之間。
總結而論,如果我們將帶槍民兵的招募目標,設定在勞動人口的3%,36萬,可能是比較合理可行的目標。如此,加上正規與後備,台灣就有70萬左右的部隊,應已足以涵蓋本島防衛警戒。反過來算,在民防方面,如全台6609個村里,每村里配置5名防災士等級民防幹部,約需3萬3千名。平均每個幹部指揮5人,亦即每村里再配25名工作人員組成工作團隊,總共也僅需要約20萬名民防幹部與工作人員(198270),其他再視狀況予以增減,或在戰時「以工代賑」進行協力作業,這是民防訓練的合理可行目標。
換言之,民兵與民防力量的建制,除了依作戰需要,「打、裝、編、訓」一路計劃配置下來外,建置與訓練計劃也需按人力資源管理上的「選、訓、用、留」,一路規劃上去。訓練出來的人馬要怎麼編組?怎麼管理?怎麼調度指揮?裝備如何儲存?如何配發?戰時各級人力發揮何種功能?都是涉及軍事計劃時需要全面思考的問題。就現代戰爭而言,兵在精而不在眾,將在謀而不在勇,要讓敵人「不可佔領」,憑藉的不只是人力豐沛,而是有足夠技術、裝備、與戰術搭配,使敵軍連落地站穩腳跟都很困難。
最根本的問題是,蔡政府與軍方,喊了半天「抗中保台」,到底玩真的還是玩假的?現在民氣可用,資源已有,人力不缺,最缺的反而是政府明確的指導、控制、規劃、編組、與協調。我們期望的是台灣有足夠的力量防衛自己,而不是各擁私兵XX械鬥。大家期望的是幫上軍隊的忙,不是取代軍隊或給軍隊添亂。現在,真正的燙手山芋不在曹董手上,而在政府與軍方高層手上,充份規劃,廣泛協調,快速見到實效,這才是國安高層最該頭痛的問題。
※作者為前親民黨文宣部副主任、專欄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