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前，歐洲波羅的海海底的北溪一號和二號天然氣管道，在丹麥和瑞典開外的海面上發生洩漏事件，至今已經總共發現四個洩漏點，在大海中，只見天然氣源源不斷地湧上海面冒泡泡。這恐成為歐洲多年不見的能源洩漏災難。

現在一般認為是有人「蓄意破壞」。然而，誰搞破壞還撲簌迷離。

北約秘書長聲言，將致力於阻止和防禦軍事和／或非軍事手段攻擊，任何針對盟國關鍵基礎設施的蓄意襲擊都將得到一致和堅定的回應。俄羅斯否認是自己幹的，倒暗示是美國人做的。

至於中國，大批媒體和自媒體，都認為美國是罪魁禍首。前環球時報總編輯胡錫進寫的《是誰破壞了北溪天然氣管道？越來越多的懷疑指向美國》就是代表性的作品。

筆者對這類缺乏基本調查的事件，通常持謹慎態度，認為不妨看看調查再判斷。但對中國媒體匆匆給美國扣帽子的邏輯，卻有必要駁斥，而且這也是一個訓練邏輯思維的好機會。就以胡錫進的文章為例好了。

歐洲波羅的海海底的北溪一號和二號天然氣管道，在丹麥和瑞典開外的海面上發生洩漏事件。（北溪一號／美聯社）

陰謀論的套路

中國媒體為什麼說「越來越多的懷疑」，其實沒有任何實質證據，都是陰謀論的套路。

首先，胡錫進引用波蘭前外長和前防長Sikorski（現為歐洲議會議員）推特上「多謝美國」這句沒頭沒尾的話，就說是美國做的。然而就美國和這位波蘭政客的關係，如果真是美國做的，他也是不可能知道任何這類機密的。

其次，胡錫進又引用了美國福克斯電視台主持人Tucker的說法，指拜登在今年2月已經說「如果俄羅斯發動戰爭，將不會有北溪-2天然氣管道，我們將終結它」。拜登是說過那樣的話，但白宮隨後澄清，這是指俄國如果發動戰爭，北溪2號管道不會開通。這和「炸毀管道」的意思相差十萬八千里。拜登的解釋合情合理。當時拜登說這句話的時候，沒有人理解為美國要「炸掉北溪2號」。

這個Tucker是個右翼「川粉」，在美國無時不刻不在「黑」拜登，烏克蘭開戰以來就一直站在普丁的一方。在開戰後，儼然成為中國親俄分子心中的「正義人士」。然而， 他同時也積極反對中國，當年正是他說「中國病毒是中國搞出來的針對美國的生化武器」。胡錫進把他的話當作核心鐵證，怎麼不去支持一下他的「中國病毒說」？

第三，他又說根據報導，美國情報機關早在幾個星期前已經向德國同行警告，管道可能被破壞。

然而，胡錫進沒有邏輯，如果這是事實，豈非美國不是肇事者的最佳證據，哪裏有人要暗中炸管道，還先告知當事人的道理（德國可以算是最大的利益相關者了，北溪管道就是連結到德國的。

第四，還有「名筆」舉出了當年1960年代，美國中情局策劃一項「嫁禍古巴」的方案，說美國這種「製造事端，嫁禍給人」的做法是「傳統技能」。

然而，這位「名筆」同樣沒有邏輯。那份方案寫得很詳細，但被束之高閣了，根本沒有執行。有這樣的計畫，說明中情局是考慮詳細的，但計劃沒有執行，不是剛好證明了美國高層（這裡是甘迺迪總統）是有底線的嗎？不是正好說明，美國不會做這些「嫁禍」的事嗎？

於是，第三、第四個理由，其實更有利說明，此事不是美國做的。

「獲益分析法」是糟糕的邏輯

中國媒體缺乏任何證據，於是更重要地依靠一種「誰是獲益者，誰就是最大疑兇」，然後又認為，俄國沒有得益，美國得益最大，所以，美國就是最大疑兇。

客觀而言，如果北溪管道毀了，肯定符合美國利益。從川普時代開始，美國就反對北溪二號，不惜制裁。拜登時代撤銷了制裁，但基調依然反對。

然而，即便美國樂見北溪管道有問題，也不代表美國會搞得它洩漏天然氣。除了胡錫進自己也提到的，萬一盟國發現是美國故意搞破壞，那麼美國就會有很大風險。更重要的是，這類「獲益分析法」的邏輯聽上去有道理，卻存在致命的缺點。這正是上面提到的「栽贓嫁禍」論。

其邏輯是：如果美國真是這麼有利益，那麼俄國「栽贓嫁禍」就更令人容易相信了。

這種「栽贓嫁禍」論可以說是「萬能Key」。比如在今年四月「布查大屠殺」中，中國自媒體也是一片「栽贓嫁禍」說，只是後來證據太多，就只能偃旗息鼓了。

但在這個事件中，以「獲益」分析作為唯一的立論基點，在缺乏任何真正證據的情況下，「栽贓嫁禍」只會變成雙方扯皮的工具。比如我說，俄國能「栽贓嫁禍」給美國，所以才是真正的兇手。別人也能說，正因為每個人都想俄國會「栽贓嫁禍」，於是美國更有理由這樣做，好「栽贓嫁禍」俄國。

由於「栽贓嫁禍論」這樣「萬能」，筆者一般很少刻意使用。而且筆者也很不喜歡使用那種「獲益分析法」。

拜登在今年2月曾說「如果俄羅斯發動戰爭，將不會有北溪-2天然氣管道，我們將終結它」，但當時沒有人認為美國這是要「炸掉北溪2號」。（資料照片／美聯社）

俄國獲益很大

然而，即便按照獲益分析法的思路，中國親俄派也是錯的。他們認為俄國在這件事上沒有利益，或者說利益不大。「它自己把兩條北溪管道同時破壞了，等於丟了拉住德國等歐洲國家的紐帶，這得是多麼愚蠢的戰略」？

這完全錯了。俄國在這件事上獲益很大。

第一，俄國獲得最大的利益，就是轉移視線。

這幾天，俄國在烏克蘭四個佔領區搞「歸俄假公投」，被全球國家媒體一致批評。

假公投，真吞併，完全暴露了俄國搶掠烏克蘭土地的真正戰爭目的。人民還記得，在2月份俄國開始侵略時，普丁口口聲聲說，俄國「特別軍事行動」的目的「不是獲得烏克蘭的領土」。現在過了半年多，普丁就自打嘴巴。講話變成「歷史文件」。

普丁這樣搞侵略了，不但在國際劣評如潮，在國內也絲毫沒法振奮士氣。最好的例子就是俄國在國內搞動員，俄國人紛紛「潤」（逃）出俄國。

但普丁騎虎難下，還是要在週五正式接納四州為俄國領土。於是，在這個幹壞事的時刻，搞出另一件大事，不但轉移視線，還可以「栽贓嫁禍」美國一把，這對普丁是大大的利益。

對於這個，中國的親俄言論也是心領神會的。比如還是那個胡錫進，把不但暗示是美國幹的，還說「這要令戰爭升級失控嗎」？其實，和俄國的假公投相比，此事的嚴重性是小巫見大巫。中國親俄媒體人為拔高其影響，要給普丁惡性打掩護的醜態昭然若揭。

第二，繼續對歐洲進行能源訛詐。

在歐洲決定大幅減少對俄國天然氣依賴之後，俄國在此前已經通過「主動斷供」的方法，向歐洲施壓。北溪一號因為要「渦輪機維修」已經斷斷續續了好幾次，而且已經以「維護」為由全面停止供應一段時間了。歐洲能源很緊張，價格很高，任何對能源的風吹草動都能推高價格，進一步給歐洲施加壓力。在洩漏事件之後，歐洲的能源價格應聲而漲，就是明證。

烏克蘭戰爭中，歐洲對烏克蘭的支援非常重要，而現在臨近冬季，這是歐洲人民最大的難關，也是最可能動搖的時候，到了下一個冬季，時間更充足了，壓力就會大大緩解。因此，這個冬季能否挺過去，很大程度上決定了烏克蘭戰爭的走向。

第三，對歐洲進行環保訛詐。

管道洩漏不但關乎能源，更關乎環境。兩條管道都充滿氣，即使俄國關上開關，也要到十月初才能把天然氣釋放完畢。洩漏地點附近都是可燃氣體，非常危險。而且釋放總量高達甲烷共11.5萬噸，相當於960萬噸二氧化碳，或兩兩三個大型火力發電站全年的排放。雖然放在全球整體排放中不值一提。但對愛環保如命，最害怕碳排放，最推崇綠色能源的歐洲人，可不是一件小事。而且現在開關在俄國人手中，只要俄國人願意，想放多少就多少。等於手持大殺器。

第四，一方面「嫁禍美國」，一方面強迫歐洲和俄國合作。

俄國現在就指責美國是幕後黑手。這個不需多說了。另一方面，為了收復管道，歐洲不得不和俄國打交道。因為管道有一半股份是俄國國營天然氣官司的。這可以拉近俄國和歐洲的距離，從而有助瓦解歐美的團結。

以上種種，都是俄國在這個事件上的得益。如果從「誰獲益，誰就是兇手」的邏輯，那麼可以認為，俄國獲益還在美國之上。

最後，我再強調一次，我不是這種「獲益分析法」的粉絲。這樣分析，用意不在指控或暗示是「俄國人幹的」，而只是反駁用這種邏輯指控「美國人幹的」那種言論。

要知道是誰幹的，不妨靜等調查。

※作者為旅美學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