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習近平連任失敗，西方怎麼辦？

寫下這個題目，我知道自己不合時宜。 再過十幾天，中國共產黨就要召開二十大。剛在「奮進新時代」主題展上亮相的習近平似乎操控了一切，他的第三任期看起來如鐵板釘釘、穩如泰山。

無論東方西方，人們都以為習近平的連任是大概率，已經無法阻擋。然而且慢，一切尚未定局，歷史往往會有意外和偶然。被視為已無懸念的習連任，實際上充滿疑慮與變數，習近平仍然面臨黨內的挑戰。

那麼，萬一習近平連任失敗，西方民主陣營要如何面對習後的中國？好像尚未有人思考這個問題，我這個華裔歐洲公民似乎有點多慮。但是，無論習連任或不連任，很多問題同樣存在。既然想了很多，我不妨寫下來，給讀者提供另一視角。

我從歷史偶然性看習連任的變數

早在1991年之前，就有人預言過蘇聯解體，但西方專家們對此預言不屑一顧，結果傻眼了。西方戰略界的集體誤判，是由於蘇聯黑幕重重，導致西方專家高估蘇聯的政治和經濟形勢，不知道其時蘇聯國內的政治經濟僵化、陷入困境已難以為繼。如果說葉利欽帶頭鬧事搞分裂是歷史的偶然，那麼，蘇聯解體的必然性就隱藏在這個偶然後面。

歷史經常以不同的方式重演。在習連任的問題上，很多西方人只看到習高歌猛進的表面，看不到習腳下的土地已經鬆動，可以說，無論海內海外，人人都在盼望他下臺。對中國人來說，習連任將是一個新的噩夢，這等於宣告文革重演，中國走向奧威爾筆下「一九八四」。

兩個月前，我收到一則難以證實的消息：「有130多個紅色家族代表聯名給習寫信，要求履行上臺前的承諾，到站應該主動全退，而不是倚仗手中權力企圖搞終身統治，信中列舉了習種種危害中共執政安全的事實，並稱，如要強行連任，他們將會公開退黨。」

前不久網上沸沸揚揚，流傳一個「北京軍事政變/習近平下臺」的傳言。這傳言是一個擁有千萬粉絲的印度前部長傳播的。傳言反映出中國複雜政治生態和民意人心。直到習近平最近出面亮相，該傳言才告平息。

早在各種傳言之前，我和夏明、鄭旭光、傅志彬等政治評論人士，就在推特上預測習連任不會順利。這是根據我們對中共黨史的瞭解，對習近平十年任期的觀察和對中國社會的認識而形成的看法，因此不因為傳言出沒和習本人的亮相而改變。我們要等到10月16日中共二十大投票那一天，才做最後結論。

我本人判斷習連任的一個觀察角度是：誰的利益被損害了？用「利益」來分析一切政治問題都不會錯。因為所謂的政治，都是通過奪取或運用公共權力，實現和維護特定階級和社會利益的。

毫無疑問，習近平執政損害的是中國各階層的利益。從經濟上看，習近平人為製造了一個「眾生皆苦」的經濟現狀，其清零政策令中產階級差點團滅，底層失業人民更是苦不堪言，也損害了官僚資本家的利益。從國際關係看，習近平的政策親俄反西方，他要與美國世界爭霸。已毀掉香港的自由，還進一步威脅民主的臺灣，更令世界置於更大的衝突之中。

當然，無論中國老百姓的利益如何受損，習近平都是不在乎的。但是，那些曾經把捧他出來的人——一些元老和紅二代，也都被動了乳酪，損失了利益。而那些人目前還在朝廷，有機會影響投票。水可載舟亦可覆舟，他們會集體束手就擒嗎？

大部分中共紅二代是紈絝子弟，但他們中也有勇敢無畏的任志強，曾怒駡習近平像一個「剝光了衣服也要堅持當皇帝的小丑」，為此被編造罪名判取18年刑期。任的遭遇令很多紅二代被迫噤聲。對他們來說，共產黨的江山是他們的前輩共同打下的，是屬於他們集體的，可習近平卻把他們前輩合夥篡奪的天下據為己有，不容昔日的同夥小兄弟置喙。

紅色家族共同打下的天下被一人獨裁，而且習近平的各項政策將要毀滅其党國。原來紅二代內部就有兩條路線之爭：1，親俄還是親歐美？2，要經濟發展還是要學北韓政治？現在更面臨著既得利益被威脅，有些人甚至可能身家性命難保。那麼，他們會坐視習近平繼續禍害國家而不行動，傳言中的「紅二代倒習」會是憑空想像的嗎？

習近平的連任實際上充滿疑慮與變數，習近平仍然面臨黨內諸多挑戰。（美聯社）

各家不認為習能篤定連任的觀點

於是，習近平是否能篤定連任的問題，就受到不少人的懷疑。在此，我例舉幾位真名實姓的評論人士的觀點。

早在六月，流亡美國的天安門學生鄭旭光就根據一些公開信息，在國際國內的大背景下，從字裡行間分析中南海動態，推論出習近平的意見已不被接受。他估計黨內有爭議，說習如被阻礙連任，中國將面臨大變局。

八月，美國大學政治學教授夏明在美國之音節目中指出：習近平在二十大召開時，或將面臨黨內逼迫他交出權力，或者他將無法穩固進入第三個任期。「我並不認為他的連任機率超過了50%，我認為，他一直在對半開，50%和50%之間游離。」

九月，中國經濟學家羅小朋發表視頻宣稱：《完蛋了！二十大將宣告習近平折騰時代的終結》。羅小朋原是中共體制內官員，他在趙紫陽時期曾任國務院農村發展研究中心的主任，現流亡美國。他在黨內還有不少資訊管道。按羅的意思，習近平的路線已經被終結了。曾慶紅率大批紅二代已將他拿下，現在的問題是怎樣給習一個體面的下臺，未來由誰來改組，以什麼方式重組中共。

為什麼敢斷言習近平會在二十大體面終結？羅小朋給出兩個理由，說明習為什麼能給中國和世界造成如此重大的後果：第一，習近平上位得到了江澤民派系和太子党領袖曾慶紅的全力支持，甚至就是他們的安排。其次，中國的崛起給了習無論誰在這個位子上都無法抗拒的巨大的權力誘惑。由於這兩個原因都發生了根本變化，再加上習近平與俄羅斯總統普京的親密關係——用羅的話說，「普京對習近平有非常強的直接的精神影響和控制，操縱(manipulate)」。——因此，羅小朋得出結論：習近平權力終結的日子──不僅在中國而且在全世界──正在到來，或者說必須到來。

最近，曾留學歐洲的中國前政治犯、學者傅志彬發表推文，解釋他為什麼認為習連任的可能性只有30%。他說：「首先，中共的規矩是坐滿兩屆到站下車，而習是破壞規矩不肯下車。因此，需要政變者是習而不是別人。其次，因為俄烏戰爭，佩洛西訪台，動態清零造成經濟滑坡，習的領導力受到極大衝擊，此時按規矩召開20大對習不利。第三，中共高官與西方都有巨大利益牽扯，習的行為已經嚴重影響各家利益。結論，大家想。」

前中共黨校教師蔡霞曾發表文章《二十大前中共內鬥充滿變數》，認為一切皆有可能。最近，蔡霞在美國著名期刊「外交事務」上，發表《習近平的弱點——狂妄與偏執如何威脅中國的未來》，指出：

「在中共二十大召開前的幾個月裡，中共內部的暗鬥可能會愈演愈烈。習近平可能下令逮捕更多高級官員、進行更多審判，而習的批評者也會洩露更多資訊、散佈更多謠言。與西方分析家的一般推測相反，習的第三個任期尚未板上釘釘。日益增多的反習人士可以成功地將他趕下臺，只要他們能夠說服多數常委；習已經失去了中共基層黨員的支持；或者他們能夠說服黨的大佬們進行干預。一旦經濟危機、社會動盪加劇，即使是最堅定的盟友也會起來反對習；不能說完全沒有這種可能。」

自由亞洲電臺專欄評論員梁京于9月27日，發表《胡溫聯手，習近平大勢已去，二十大成功有望》一文。梁京寫道：「綜合各方面的消息，我相信胡錦濤、溫家寶在李克強和幾個現任常委和政治局多數成員的支持下，已經獲得了中共二十大的主導權，這意味著習近平大勢已去。……從而不僅組建一個能夠擔當重任的新領導班子，同時，也為整個中國和世界，提供一種信心和良性預期。」

如中共重組新班子，西方可做什麼？

也許堅信「習連任有變數」的各位只不過是癡人說夢，但如我之前所言，我們永遠不可忽視歷史的偶然，何況各位論述起來頭頭是道、邏輯自洽。

那麼，這就有了一個新問題：西方對可能出現的中共新班子，要做什麼準備？至今沒看到西方有人考慮這個問題，這是因為，他們認為讓習下臺是天方夜譚，不值得認真對待。

對此有人判斷，說美國樂見習近平連任，這樣才能穩住中國的局勢，否則天下大亂不好收拾。這個判斷毫無道理。記得1976年10月中共粉碎四人幫，街上的標語如同魔術，一夜之間偉大領袖毛的夫人江青同志成了萬人唾駡的階下囚。那時，不但沒有什麼暴風雨，人民反而歡欣鼓舞。習下臺也將如此。

另外有人認為，習連任對美國有利。大西洋月刊文章《中國犯錯可能是美國的機會》，指習近平執政一部不斷犯錯的記錄，給了美國寶貴的增加自身力量和盟友關係的機會。這個判斷有一定道理，之前美國政府呼喚本國企業從中國遷回來，少有人理睬。現在習抗疫清零斷了供應鏈，美國企業只能忍痛對中國喊「拜拜」了。

但是，這個判斷只看到習連任對美國的部分有利之處，沒看到習連任可能給中國和世界帶來的巨大災難。現在我們已經看到，不管是國內抗疫、私企等政策上，還是在新疆、香港和臺灣等問題上，習近平總是毫無例外地做出最壞的選擇。如果習連任，他很可能走上普京的戰爭之路，孤注一擲，發動台海或南海戰爭，以世界第二經濟體的強大勢力，與整個西方世界公開對抗。

毫無疑問，一旦習連任失敗，由不願親俄、仍願與西方合作的中共新班子執政，雖然不可能解決中共專制政權的根本問題，但有可能在國際上減少一些對抗的風險，在國內減少一些人權災難。

對此有人有顧慮，說如果習下臺，西方不再把中國當競爭對手，繼續給中國最惠國待遇，會繼續養虎遺患。我認為，即使習近平離職，中國經濟也已經被削弱了。西方對中國的制度已極不信任，仍然會實行經濟圍堵。一旦中共新班子想要重新恢復與西方的關係，歐美自然會提出政治人權方面的要求

對此，我和推友們討論：如果真能「體面終結」習近平，中共新班子想要重新與西方修好，西方應該提出一些什麼條件。我們認為至少應包括以下幾項：1，要求中共表態反對俄羅斯侵略烏克蘭的戰爭；2，解散關押維吾爾人的新疆集中營；3，承諾不以武力侵台；4，釋放政治犯和良心犯；5，廢除香港國安法；6，保障言論自由。

推論沒有錯，但現實可能很殘酷

推演至此，我被人笑話「想得太多」。我承認我們的預測很可能失敗，但這不是我們推論者的錯誤，而是現實太殘酷：習近平過於強橫，他的對手又過於軟弱。畢竟，參與十二大投票的是共產黨利益集團的自家人，他們不願看到專制翻船，都想要保住中共的執政地位。如果他們覺得只有繼續跟習走才能保黨，那麼他們也只能投票支持習。

如果胡溫、曾慶紅等中共元老和紅二代全都制止不了習連任，那也是他們自己的錯。當初他們追尋的列寧主義毛澤東思想，就是主張所謂的「民主集中制」的，即不要三權分立和民主制衡，把權力都集中在一個政黨一個領袖身上。這些專制原則現在全都讓習近平踐行了。

雖然全世界都可能要為習連任付出慘重代價，但一些主張加速主義的人士卻樂於見到習連任。他們認為：與其擔憂現在不斷惡化的政治現狀，不如期待殘局來得更快更徹底一些，不破不立。其實，沒有人能保證破了之後就一定能立，像北韓一類的專制國家惡性循環，幾代人陷入黑暗統治的長期磨難，仍然看不到破曉的曙光。因此，我們只有盡可能反對習近平的倒行逆施，盡可能減少中國的人權災難，並制止未來的戰爭。

當我寫下自己的思考時，流亡美國的維吾爾學者伊利夏提（Ilshat H. Kokbore）在其推特上寫道：「每天淩晨起床看新聞，期盼傅志彬先生、茉莉大姐再對一次，希望他們的預判再準確一回。目的當然是希望維吾爾人能在政權更迭混亂中獲得喘息機會，我得機會打聽母親妹妹消息！」

※作者本名莫莉花，湖南邵陽人。畢業於北師大中文系教師進修班。原邵陽師專教師。1989年因學生運動被判三年。出獄後流亡香港任編輯。現在瑞典教育機構任職，兼自由撰稿人。出版作品：《人權之旅》、《山麓那邊是西藏》、《瑞典森林散步》。主編《達蘭薩拉紀行》。有大量文章見於海外報刊。獲紐約「萬人傑文化新聞獎」，香港「人權新聞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