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因為沒有民主,法治靠不住,人權成泡影,自由終也流水落花春去也,自由失落,香港文化也走向末路。(取自pixabay)
早前收到天地圖書寄來李碧華的新書《妒魔》,這是李碧華在蘋果日報被迫停刊前,在該報連載的最後一部小說集。
《妒魔》仍沿襲李碧華作品的風格,故事短小精悍,題材多樣化,有靈異故事,也有社會題材,有的涉及愛情,有的講述家庭倫理。她的小說以故事取勝,文字別有匠心,每每在故事之下,或隱或現地埋伏世道崎嶇人生變幻的哲理。
我初進天地圖書任兼職編輯,李碧華已經是天地的作者。當年天地圖書有「四大天王」亦舒、李碧華、蔡瀾和梁羽生,我們曾將四大天王概括為:亦舒的愛情﹑李碧華的奇情、蔡瀾的逸情,梁羽生的俠情,情字當頭,說不盡人間故事。
有一年,公司為亦舒和李碧華做電視廣告,在當年香港文化界,這也是破天荒的豪舉。當時在無線買了一個廣告套餐,請資深傳媒人江關生主持的廣告公司製作,我們商量以沙灘情侶拍拖的場景來宣傳亦舒,以著名舞蹈家梅卓燕女士的舞姿來呈現李碧華小說散文的異美風格。
那是香港文化最繁榮昌盛的年月,每天都有新奇的事發生,一年半載就有一個令人眼前一亮的新作者冒出頭來。社會氣氛自由活潑,文化創新有無限可能性,人人都以突破舊框框﹑開拓新境界為時尚。
當年天地圖書也不只出版四大天王的作品,我們也出版不少大陸政治歷史題材的紀實作品、老中青著名作家的代表作,後來更出版林行止曹仁超等財經作家的作品。台灣的龍應台、白先勇,大陸的賈平凹、馮唐,都長期叫好又叫座。大陸每有爭議性的作品出現,香港出版社爭相引進,越是政治敏感的書越有讀者。
自己工作開心有滿足感,整個香港的文化氛圍自由、活潑、放恣、繽紛,那是香港文化空前絕後的高峰,我適逢其會,是個人生命中的一大幸事。從我來港的七十年代末,直至回歸前後,那二十多年間,香港造就了一個令兩岸乃至東南亞為之傾倒的文化榮景,滿天花雨,潤物細無聲,香港的文學藝術、影視舞台、民間文化,呈現一種火山噴發一樣的繁榮景象。
六七暴動的社會風潮已過去,港英政府實施寬鬆社會政策得到香港人的擁戴,各行各業興旺發達,經濟高速成長推動文化事業開拓疆界。在物質生活水平提高的同時,香港人對精神生活的要求也日益高漲。
當年眾多的知名學者與教授在香港雲集,台灣現代文學的三名主將,劉紹銘在嶺大、李歐芃在中大,詩人戴天主編《信報月刊》;中大有詩人余光中等「沙田七友」,還有黃繼持、盧瑋鑾;梁錫華在嶺大,鄭樹森在科大,陳耀南在港大,鍾玲黃子平在浸大。教授們一隻手教書,一隻手寫作,得閒兼做文學獎評判,參加本地文學活動,培養有潛質的後起之秀。
那年頭香港有好幾種文學獎,有不同性質與規模的書展和畫展,除了不斷推出的新電影新電視,還有不少經典名片重映的早場。市政局主辦香港電影節、日本電影節,韓國電影節,每到電影節期間,就是發燒友們撲飛的時候。
與此同時,話劇粵劇舞蹈演唱也相當興旺,除了數十份中英文報紙之外,還有各種時政文化、八卦娛樂、婦女兒童刊物。蔣芸女士主編的《清秀》雜誌是女性讀者的恩物,鄭經翰創辦的中文版《花花公子》也曾一紙風行。
當年香港電台電視部曾拍過兩輯「小說家族」,召集一批新銳導演,改編香港作家的小說為單元劇,影片都走試驗風格,這是一次影視與文學結合的最佳示範。李碧華的很多小說,先後被陳凱歌、張藝謀等著名導演改編,《霸王別姬》曾獲法國戞納電影節金棕櫚獎。《霸王別姬》和《胭脂扣》由梅艷芳、張國榮主演、《青蛇》由張曼玉、王祖賢主演﹑《川島芳子》由劉德華、梅艷芳主演,都是編導演高度結合之下膾炙人口的代表作。
李碧華自《壹周刊》創刊起,就被黎智英羅致為副刊作者,後來又在蘋果日報寫專欄,一直合作到壹傳媒被迫結業。我印象中,自壹周刊起,她就沒有為其他報刊寫過稿,她是黎智英由始至終最長情的作者之一。
李碧華與天地,從她的第二部作品起,數十年合作無間,她與天地圖書一起成長成熟,一起見證香港文化的黃金歲月,她與無數不同風格的香港作家的成功,無可置疑地建基於香港自由的文化環境。
先有自由,才有包容性、創造性與前瞻性,才有群峰並峙的文化的壯麗山河。自由之難,不在自由本身,而是需有足夠的社會條件提供保障:要有自由,一定要有人權,要有人權,一定要有法治,要有法治,一定要有民主。
到最後,香港因為沒有民主,法治靠不住,人權成泡影,自由終也流水落花春去也,自由失落,香港文化也走向末路。今日香港,還能誕生亦舒、李碧華、蔡瀾與梁羽生嗎?還能出現金庸、倪匡、黃霑、董橋、陶傑這些一等一的文化棟樑嗎?還能出產西西、也斯、黃碧雲、鍾曉陽、董啟章、韓麗珠這些風格殊異影響兩岸三地的作家嗎?
想及此,不禁為香港文化的沒落而擲筆三歎。我雖然經歷過香港文化最輝煌的日子,但我不知能否看到香港文化復興的未來了。香港人享受過香港的文化榮景,我們的子孫還有這種機會嗎?(本文授權轉載自作者臉書專頁)
※作者1978年赴香港定居。曾任《新晚報》副刊編輯、《文匯報》副刊編輯及天地圖書公司總編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