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正朝對國家的內在更新，可以說是漸進而全面的過程，不僅是機構的設立，也有政務處理方式上細節的改革。

議政大臣會議不好使後，御門聽政就不那麼合適。胤禛登基時，眼看都五十歲的人，早就該官窯杯子裡泡枸杞，哪能像老爹年輕時那麼自由奔放，天天上朝。更何況當年康熙朝設立御門聽政，一是為了抓權，二是為了處理積壓的政務。玄燁當了一甲子皇帝，早就沒有積壓的政務，皇權也高度統一，實在沒必要天天五、六點爬起來幹活。那時更流行奏摺辦事，能遞摺子的就別見面。

況且到了康熙朝末年，奏摺制度慢慢有了變化，大家發現一份文件要給皇帝密奏一份，皇帝點頭後再來一份正式的，很麻煩。特別是軍機處設立前，兩邊文件傳輸速度不一樣，非常折磨人。

以江南為例，密摺傳遞速度和正常文件比，大概能提前五天到京城。清朝皇帝都比較務實，特別是打仗多時，真這麼做太耽誤政務，就慢慢默許用摺子彙報，其實和現在大公司高層的辦公差不多，都是走文件和信件。

康熙朝時，皇上批摺子其實不累，因為只要批那些王公貴族和高級官員的摺子就行，等於是御門聽政的書面化。但胤禛上臺，根基不牢，對各路大臣都不熟悉，一咬牙，把奏事的權力給下放到「知州」一級，就是現在的「市」級，全國大大小小的官員都能向皇上彙報工作，而且彙報的東西比康熙朝多，「其所陳奏皆有關國計民生……亦可於奏摺中詳悉批示，以定行止」，事無巨細都可以彙報，一下子就把皇帝的工作量翻了好幾倍。而且這些全是「密摺」，只能「天子親筆批答，閣臣不得與聞」，胤禛必須全部自己搞定。

後來有人統計，胤禛在位十三年，一共批了約二千萬字左右，除去過年等一些必須參加的節日之外，平均每天要批閱三千到五千字，非常驚人，全都是朱筆紅墨加蠅頭小楷，一個字一個字寫出來，有些批示甚至比臣子的奏摺都長，以至於好多臣子都不敢相信這些全是皇帝一個人做的，看得出當年上書房裡沒白練，一般人壓根做不了這工作，胤禛都說：「各省文武官員之奏摺一日之間嘗至二、三十件，或多至五、六十件，皆朕親自覽閱批發，從無留滯。」自豪之情，溢於言表。

這麼多摺子裡，內容五花八門，我們不妨挑幾個有意思的看看雍正朝的日常政務。

有的是純粹來拍馬屁，胤禛上臺後讓兄弟們名字的「胤」都改成「允」，以前沒這說法，玄燁時也就是宮裡的「玄武門」改成「神武門」而已，有的官員就慌了，當時臺灣總兵藍廷珍，名字裡有字音和「禛」相同，就在雍正元年遞了摺子，說：「臣本名廷珍……似於尊敬之義未協。請將臣名廷珍改為廷瑛字樣，以符禮制。」

胤禛無言，心想臺灣島的摺子跨越海峽過來，就為了名字，當即批覆「不必」，之後可能怕他多想，又囉嗦一堆：「從來只諱上一字。近來將下一字都要諱，覺太煩。況朕諱下字，同音者頗多。」說一般只避名字裡第一個字就行，你這個太麻煩，而且吐槽自己名字同音字太多，最後慷慨地表示「你的名字朕甚喜歡，就是原字好」，不用改了。

有的摺子是皇上的親信送來，胤禛在摺子裡以比較私人的語氣罵人，像蘇州織造李秉忠上任後，按例寫了感謝信給皇上，一般江寧織造、蘇州織造的職位都是皇帝的親信官吏擔任，順便要監察江南民情，所以胤禛說話相當不客氣，上來就批道：「你包衣人下賤奴才……負朕恩者甚多，連你此奏朕亦不敢信，只是行與朕看，看你的造化。」一趟大白話下來，估計挨罵的官員心裡高興呢，說明皇上還把你當自己人，不見外。

而給年羹堯的奏摺批覆裡，胤禛也說過：「朕覽之，實實心寒之極！看此光景，你並不知感悔。上蒼在上，朕若負你，天誅地滅；你若負朕，不知上蒼如何發落你也。」這話在私信裡都掰開揉碎講，是真把老年當自己人，奈何年羹堯不覺悟。

還有一類奏摺，就是「請安摺」，這種摺子最讓皇上覺得噁心，完全是廢話，就是問皇上您現在安好嗎？皇上心想這不扯淡嗎？我不安好怎麼批你摺子呀！但臣子不請安還不行，大家都請安你不請，那就是希望皇上「不安」，就像對長官拜年一樣，長官記不住誰拜過，肯定能記住誰沒拜；摺子上來，皇上不批也不行，人家千里迢迢送過來，你不能冷了臣子的心，起碼得寫個「朕安」，也算是君臣互動的日常。

後來胤禛學聰明了，對奏摺的細節進行明確的規定，只有「請安摺」是用黃摺，其他的「奏事摺」都是白摺，「奏事摺」又分為正常的奏事和賀表，賀表的白摺外面得加個黃綾封面，這樣皇上一看就知道，黃摺子往後放，先挑有事的白摺看。

最令人驚訝的是，胤禛不愧是理財高手，連奏摺用的紙張和大小都有說法，不允許用宣紙，太貴，大家都用竹紙寫，一個摺本是二十二公分長，十公分寬，打開以後單面是六行，一行十二個字，方便皇上閱讀，和科舉考試殿試的卷子差不多。

這些摺子在清朝檔案裡都能看到，非常多，清朝的摺子都有規矩，你寫完，皇上發下來你看完，不能私藏，因為是「密摺」，信使得回收，不然天子來一句「下賤奴才」什麼的，被人知道了顯得沒素質。

這些運回來的摺子會統一堆到乾清宮西廡的懋勤殿，緊貼著就是批本處，以供隨時查驗。後來鑑於火災問題，也會備案一份去軍機處存檔，外朝不能看，這些檔又被叫做「宮中檔」，滿文、漢文都有，浩如煙海，其整理工作到現在仍在繼續。

*本文摘自《大清紫禁城：從愛新覺羅稱霸華夏到王朝輓歌》，時報出版。

【作者簡介】

 

翟晨旭
 

景德鎮學院文物鑑定與修復專業畢業，主修陶瓷史和明、清古文物鑑定修復，策劃主編歷史文物期刊《陶泉文苑》，並被北京故宮博物院、南京博物院等各大博物館認可。在考古實習工作中走遍中國許多省市，接觸到大量一線的古器物標本，對各地博物館和考古工作有深入了解。
 

著有《大明紫禁城：從草原霸主逐鹿中原到煤山自縊》、《大清紫禁城：從愛新覺羅稱霸華夏到王朝輓歌》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