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9年胡定一為張志勇執導作品《沙河悲歌》做現場錄音。(胡定一提供)
跟我同期的,沒有一個在電影圈了。
1975年就考入中影的胡定一,結業於「中影技術人員訓練班第三期」,他說「擬音」(Foley)這一行工作時間拉很長,很多人常易受不了轉業。
反應快、工時長
「現在數位化,聲音縫補修剪太容易了,過去類比訊號時代,Foley是不能NG,這是傳統訓練下『Foley工時長』主因」,胡定一說過去是「純手工時代」,反應快、動作更要快,裝影片、替換錄音帶等機械式作業,一部作品Foley下來常不斷重覆近百次步驟。
「我也因為速度問題被罵過,這次以前最要求的」,胡定一描述,「配音員」跟「演員」很像,一失誤NG一樣整趟從頭開始。類比時代時,片段一送來5分鐘,胡定一就與一票錄音夥伴一次看完,他同時也已把相關要素緊記腦海,準備Foley工作發想。
類比轉數位的劇烈差異
「類比訊號轉數位訊號時,差異劇烈」,胡定一直指最大差別是「退路心態」。
「許多後來的音效師,只習慣吸收指示如『幾分幾秒哪兒做個杯子聲』,給A要件,做出B效果,但以前不是」,過去胡定一做Foley會3人一組,假若杯子發出主聲音,後方大家一起襯出一點背景聲讓環境更立體,「也許有人看報紙,也許有人輕輕走過,一氣呵成再現,類似電影長鏡頭,一路到底五分鐘零NG一次配完」,「這不像後來可用MD等技術,這邊縫一個聲音進去,那邊修一個聲音進來,前後拼湊縫合。」
高端專注
類比時代養成胡定一高端專注力,畫面到哪、原因是什麼、情節走到什麼線、誰在背景做某某動作…全都在他貫注全神心力牢記的腦海裡,「你不會想一直重來嘛」。
這也是跟年輕一輩錄音師、音效師最大差別。
不是「再修就好」
「他們所受的教育,都是給他們可以後製的觀念,這種『有備案』的安心感,常讓他們無法專注,產生『反正再修就好』退路心態」,「即使你有想使力的動作,但長期養成自然反應,心理是會自我說服『不用出全力』的。」
胡定一說明,數位化後的片段式組裝法,只會注意「點」,對戲的連貫性不會牢記清楚,但其實做Foley更該注意「面」,「讓整個人沉進這部片裡,化身成那個人、物,發出該當聲音」,就像近日導演王婉柔為胡定一拍攝的生涯紀錄片《擬音》中,胡定一一再舉例,Foley過程他會注意某配角動了幾次肩膀,主角才開始發出聲音,「連貫性要記起來,不是拍點到了你才做,那太遲了。」
「但數位化後,可以這邊下一點指令,那邊給一點要求,這種片段式錄音製作法,搞不好你Foley完影片,自己都不知道整部在演什麼。」
當Foley開始
一開始收到一部片,胡定一有幾個步驟要做。
「先把整部片走向寫下,幾分幾秒出現什麼,背景另有什麼聲音交疊進來;接著,決定所有道具,哪部分全新發想、哪部分原音重現、哪部分擬真聲音替代;隔天動身備齊Foley道具。」
東西新買來,為了聲音切實重現,他會想辦法把物品磨到如片中出現時同樣的陳舊程度,胡定一指著受訪時所坐椅子稱,「也許這種椅子我不會要,我喜歡椅子唧唧拐拐的聲音,會想辦法把它卡榫喬鬆、弄壞一點。」
物件聲音能記就記
Foley工作以外,胡定一日常生活行走,眼見物品除非赤裸標明「No Touch」,不然胡定一一個也不放過,總想敲敲打打試探一番,「記住聲音,也許哪天就用上。」
「做Foley這行,實作、親身嘗試去Try太重要了,比如劇情走到馬克杯、水晶杯、瓷杯放在木桌、玻璃桌、大理石桌,都要馬上有聲音預想在你的腦海中顯現」,為了研究木材,胡定一甚至進了社區大學攻2年木工改造。
去記但不錄
「生活中,聽到有趣的聲音我會回頭,但我不會想去『錄』,我第一直覺是『記』,筆記本也不要拿,就用腦子記」,他稱就像前頭提過的新、舊世代差異,「一樣是傳統訓練下,專注力一貫到底的慣性養成。」
「現在年輕一輩也許做得到,但長期所受教育觀念,已經養成他們另一種『抗拒專注』的反射動作。」他可惜回應。
從影40年,胡定一鮮少在工作場合大發雷霆,他笑稱「我最有情緒是跟太太相處時。」
不忍就出亂子
「做Foley,心不能浮,浮躁就做不好。」真的被逼急、做不出要的效果音時?「忍啊,人就是這樣,不忍就出亂子了。」
問他40年擬音人生有否他最想重做一次的case,胡定一應得風輕雲淡,「所有作品都得對自己能交代才pass出去」。
工作對口分配中,「擬音師」常向「錄音師」負責,胡定一謙稱從影以來合作的錄音師滿不滿意他作品他不清楚,「但四十年來,至少在『Foley』這個步驟,我一定把成效做到很滿給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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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文:陳怡杰 攝影:李昆翰、葉信菉 影音:蘇依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