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特區官員取消大導演諾蘭（Christopher Nolan）影響力極大的蝙蝠俠電影《黑暗騎士》（The Dark Knight, 2008）近日一次公開放映。外媒《彭博》表示事件乃「電影、報刊及物品管理辦事處」（簡稱報刊辦）作決定，報導又指取消是出於「國家安全」考慮。

有報導引述「業界人士」指公開放映會只能播放一級（全年齡向）和2A電影，《黑暗騎士》在香港電檢則列為2B電影。主辦單後回覆媒體表示，報刊辦認為電影含暴力內容，不適宜戶外播放。有記者問文化、體育及旅遊局局長楊潤雄，楊似乎沒有正面回答，只強調香港在放映電影一向有既定制度，相信當局會按機制辦事。特區政府發出新聞稿，反駁《彭博》報道「與事實不符」。

也有不少傳媒引述「消息人士」說法，表示事件就是戶外開映的電影暴力分級問題，在室內影院仍然可以播放本片，所以不涉及國安法。雙方各執一詞，民間早已開始重新看電影，想找出本作之中找出甚麼微言大義可遭封鎖。《彭博》和特區政府的衝突已經不是頭一次，這兩三年《彭博》一些關於香港的社論或報導，官員變得勇於高調反駁。例如抗疫問題。

但這新聞不會是極力希望推銷香港、維持香港國際功能的特區官員所樂見，畢竟《黑暗騎士》有一部份就取景香港高樓叢林，其時特區政府也將諾蘭和主演到香港拍戲，視為接通國際、增加城市曝光的一大好事，這部片也為當時香港與西方關係較為良好的時代，下了一個文化注腳。當時還未出豔照事件的陳冠希在片中都有幾秒對白。當時東方與西方還未太過阻絕。今昔對比的話，觀感會相當不良。

《黑暗騎士》當然是一部百看不厭的警匪片，它其實更像警匪片而不是超級英雄片，蝙蝠俠、檢察官、警官、小丑、高譚黑幫皆被設定為血肉凡軀。整部戲其實是關於蝙蝠俠出現之後，打破了黑幫統治的平衡，他們找外援去除掉蝙蝠俠，找到的是小丑，他很快就自行其是，迷上跟義警蝙蝠俠死鬥的遊戲。不過影片哪裡可能出事？黑幫大佬為了免遭檢察官 Harvey Dent 一網打盡，把黑錢集中在一個叫做劉（Lau）的黑幫會計師，而劉跑到香港藏起來，那是美國司法管轄之外。蝙蝠俠、檢察官和警官在天台密會，商量如何找到他，檢察官表示：

…but the Chinese won’t extradite a national under any circumstances.

（…但是中國人無論如何都不願引渡他們的國民。）

引渡行不通，蝙蝠俠只能去香港綁架劉，便出現了香港部份。蝙蝠俠是否長臂執法，非法進入中國領土？雖然他不代表美國政府，但美國警察跟蝙蝠俠也是一伙。還有中國政府窩藏美國罪犯，劉躲在香港，便是美國罪犯利用香港洗黑錢。蝙蝠俠攻入劉的窩藏地點，後者用普通話對下屬說：

「警察在哪？我們已經付了他們錢，他們還不來…」

這個高譚市的犯罪網絡也連絡著香港警隊。

蝙蝠俠的世界當然一向極為「辱警」，高譚市警察不是無能就是受賄，要不又無能又受賄，連其他國家的警察在蝙蝠俠宇宙都是這樣呈現。這些設定在當時並沒有甚麼人會這樣去解，但今日的審查員可能會這樣解。或者說，在這個社會氛圍之下，一些人會覺得大動作起碼表現得忠心。社會賢達之中也有不少要求香港訂立「辱警罪」。任何戲劇聯想都過度解讀的話，根本沒人能好好拍電影。

《黑暗騎士》關於香港的劇情部份，又的確是建立於一國兩制下香港有某種地位（香港屬於中國，又不等同中國）而同時又衍生灰色地位。關於香港被利用做各國白手套，有大量交易在這裡發生的事情，雖然是半公開秘密，但又十分敏感。例如美國制裁國或者人員的資產，進入這裡會發生甚麼事。例如說幾年前有傳媒報導過，聯合國有專家指出北韓人在香港設立了很多窗口公司，這都是為了方便取得跟外國做生意需要的外匯。或者說另一個經常被西方制裁的國家──伊朗，他們與其他人的交易是否跟香港有關，便成為孟晚舟／華為事件的其中一個焦點。美國當時指控，由華為控制的星通技術有限公司（Skycom Tech Co Ltd），出售了美國禁運的設備給伊朗，之後引起一場涉及多個大國角力的外交戰爭。事件中關鍵的 Skycom 便是一家在香港註冊的公司。

最近因為入侵烏克蘭被各國抵制的俄羅斯，也似乎有不少人喜歡香港。據本土研究社調查，公司註冊處公司名單之中，自戰爭爆發以來，有35間名稱含有「俄羅斯」或「Russia」的新公司在香港註冊，相比去年同期（2021 年 2 月至 10 月）只有13 間相關新公司註冊，「有明顯增長趨勢」。

一名俄羅斯富豪遊艇近日停泊在香港，引起中外輿論極大關注，有人關注香港是否已成為俄羅斯富豪的避險勝地？問題不是人們是否把這種現象評為「藏污納垢」，而是這些現象零零碎碎，最終還是會構成一幅完整圖像：中西對立日深，香港被動身處夾縫，進入順得哥情失嫂意的困境。

香港人的一般處世智慧，都是四方飯主義，盡量不得罪兩邊，但兩邊自己打架的話，就變成香港不能憑單方面意志阻止兩個追逐霸權的大國競爭，也難以憑個人的能力保持以前那種兩面討好下得到的繁榮。以 2008 年的標準，《黑暗騎士》不會太敏感，但現在再敏感的東西都不奇，你硬要說它敏感，也可以敏感，因為劇本也點出了香港「特殊地位」那些不願意示人的長處、脆弱和暗黑。只要雙方任何一方出手，香港就要當災，它表面的和平極為脆弱。

握有相關話語權的 DC 漫畫和華納公司，不知會如何解讀這宗《彭博》披露的新聞。好萊塢與中國的關係也是相當複雜。過去十年左右大家都經歷了在大製作西片中看到景甜、蒙牛廣告、中美合拍概念的興起，然後電影公司也願意修改作品以換取進入中國放映的機會。例如《奇異博士》的古一法師應該是西藏男性，但在電影中最終修改了西藏背景的設定，以免敏感，最後也形成了一套好萊塢或多或少會考慮的「避免辱華清單」，但如果你每一題都能夠精準避開辱華，可能其實你已經很辱華。

一度苦心配合的迪士尼，近來的電影都已經不能在中國上映，但迪士尼自己也表示，早已分散投資，電影不在中國上映也可以很成功。然而真正會被封殺的電影，很多是香港本地的電影、紀錄片，大部份都是涉及紀錄了政治運動、政治人物而不能大規模上映，「哪裡不行」通常是最終也不知道的，只能是外界自己猜度，但關於電檢制度近年也是屨有修緊：2021年 10 月，立法會通過《2021 年電影檢查（修訂）條例草案》，要求電檢員審片須考慮國安因素之外，容許獲授權的督察在沒有法庭手令情況下，進入和搜查任何地方，並停止未經授權上映或發布影片。

一些電影拍完也只能在外地放映，例如《時代革命》，記得早前該片放上 vimeo 網站收費上架，有記者問如果市民在網絡上觀看，是否有觸法危險，得到的回應都是「視乎情況」，難以一概而論。

※作者為香港評論者／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