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前，聯合國大會以143票贊成，5票反對，35票棄權，通過譴責俄國非法兼併烏克蘭四個州的決議。這是俄國在侵略烏克蘭以來再一次在聯合國遭受的挫敗。早前，在聯合國安理會的表決中，俄國也是僅靠自己作為「五常」的一票反對票，而否決了譴責決議。安理會決議雖然沒有通過（可想而知），但贊成票有九票，若非俄國擁有的否決權，在票數上就已經能通過了。聯合國大會決議和安理會的決議，都證明了在國際場合的人心背向，侵略者休想被正名。

普丁一手操作了四州的非法「入俄公投」後，9月30日還舉辦了正式接納四州的入俄儀式並發表演講，企圖從歷史政治角度合理化侵略吞併之舉。一些中文媒體也聞雞起舞，應聲附和。

筆者在《帝國解體與自由的堡壘》一書中，早已分析過俄羅斯侵略的非正義性。在四州「歸俄」假公投之際，也已從國際法角度論述過四州公投的非法性，

但掛一漏萬，這裡有必要再就普丁演講中的其他謬論，加以分析和反駁。本文先討論普丁這篇新演講中的開頭提出的一個謬論，即翻歷史帳，否認了當年蘇聯解體的合法性

普丁認為，「1991年，在別洛韋日森林，當時的黨內精英們在沒有徵求普通公民意願的情況下，就做出了將蘇聯解體的決定，人們突然發現自己與祖國斷絕了聯繫。我們的民族統一體被活生生地撕裂、肢解，最後演變成了一場民族災難。」

這完全是歪曲歷史。以下通過回顧蘇聯的解體歷程，解釋一下為什麼。

首先，蘇聯公投，人民的意願決定拋開蘇聯，締結新聯盟。

在1990年，蘇聯無法維持下去已成天下大勢，在當時還是蘇聯總統的戈巴契夫企圖挽救，辦法就是廢除蘇聯，再成立另一種形式的聯盟取而代之。在他的主導下，經過蘇聯最高蘇維埃決議，主要加盟共和國如俄國（葉爾欽）、烏克蘭、白俄羅斯等也都支持的情況下，蘇聯在3月進行了全國性的公投，以各加盟共和國（和部分各國內行政單位）為單位，各自表決是否要維持蘇聯。

1990年，蘇聯無法維持下去已成天下大勢，當時還是蘇聯總統的戈巴契夫企圖挽救，辦法就是廢除蘇聯。（資料照片／美聯社）

當年的公投議題為「您是否認為將蘇維埃社會主義共和國聯盟保留，並將其更新為一個任何民族的個人權利和自由都得到充分保證的，各個主權共和國平等的新聯盟是必要的？」

有一些人不正確地說，民意支持「維持現狀」。然而這種認識是錯誤的。這個公投的實質乃：是否「更新」，即建立一個「各個主權共和國平等的新聯盟」。關鍵字有兩個，一個是「主權共和國」，一個是「新聯盟」。

「新」，意味著揚棄原先的蘇聯，建立一個新的模式，「主權共和國」意味著各國即便加入聯盟中，也有「主權獨立」的地位。這是和「舊蘇聯」最大的不同。

參加公投的加盟共和國有：俄羅斯、烏克蘭、白俄羅斯、中亞五國、亞塞拜疆，共9國。在所有參加的國家中，都大比數通過（俄羅斯 73%， 烏克蘭71%，白俄羅斯84%等）。

第二，俄國是第二個宣布主權獨立的前蘇聯國家，也是各國獨立為主權國家的最大推手。

事實上，正是俄國大力促成了蘇聯的公投確定各國都是「主權國家」的進程。

1990年6月12日，俄羅斯蘇維埃聯邦社會主義共和國（蘇聯內的俄國）進行了首次總統選舉，葉爾欽以57.4%的得票，遠遠超出了其他所有對手（第二名只有16%）成為俄羅斯總統。當天，俄國首屆人民國會通過了《俄羅斯蘇維埃聯邦社會主義共和國主權獨立宣言》（DECLARATION ON THE STATE SOVEREIGNTY OF THE RUSSIAN SOVIET FEDERATIVE SOCIALIST REPUBLIC）。第一條就是：俄羅斯蘇維埃聯邦社會主義共和國是一個自古以來由團結在此地人民締造的「主權國家」。以下一系列條文界定了如何實施和捍衛主權，其中包括「在外國擁有完全和獨立的代表性（plenipotentiary representation）」。

在前蘇聯國家中，俄羅斯宣布「主權國家」只比立陶宛晚了幾個月，是第二個；同時其影響力絕非立陶宛可比的。毫無爭議，俄羅斯正是各國爭取主權獨立的最大推手。可以說，如果沒有俄國的「主權宣言」，公投中還不一定會出現各國為主權國家的字眼。試想，最大的加盟共和國俄國都確定為「主權國家」了，那麼公投還能再後退嗎？

如前所述，葉爾欽是俄國人民普選產生的總統，而且得票遠遠超出其他人，因此，他的當選完全是人民的意志。在當選當天新國會通過的宣言，也完全反映了俄國人民當時的意願。這絕非普丁口裡所說的「一小撮精英沒有徵詢人民意願下的行為」。

第三，戈巴契夫主導的「新聯盟文本」奠定了各國為「主權國家」的地位。

很明顯，當時公投顯示，大部分人希望維持一個「聯盟」，然而對聯盟的形式，卻沒有任何定案。於是在公投結果出來之後，戈巴契夫開始組織9+1會議（即9各加盟共和國，和蘇聯中央／他自己）。到了8月15日，談判出來了一個「新聯盟文本」（New Union Treaty），其正式名字是「主權國家聯盟條約」（TREATY ON THE UNION OF SOVEREIGN STATES）。最與主權有關的重要的文字包括：

1）蘇聯從「蘇維埃社會主義共和國聯盟」，改名為「蘇維埃主權共和國聯盟」。

2）規定：「蘇聯為平等共和國聯合組成的聯邦制主權民主國家」，「締約的每個共和國均為主權國家」。

3）結成聯盟的各共和國保留獨立地決定涉及本國發展的一切問題的權利。

4）新聯盟在國際關係中以一個「主權國家的能力（capacity）」「行事」（acts）；但結成聯盟的各共和國是「主權國家」（sovereign state），是國際社會的「完全成員」（full member），各主權共和國都有權和外國建立「直接的外交關係」和貿易關係。

很明顯，「新聯盟文本」非常強調各組成聯盟的國家就是國際社會中的主權國家，而聯盟不過是「扮演主權國家角色」的實體。

用世界歷史上的例子比擬，「新聯盟」的結構處於邦聯和歐盟之間，比邦聯鬆散，比歐盟嚴格。

1990年6月12日，葉爾欽（右）以57.4%的得票，遠遠超出了其他所有對手獲選總統。（圖片取自網路）

邦聯以一戰之前的奧匈帝國為例：奧地利帝國和匈牙利王國是平等的實體，擁有各自都議會，但各自都沒有單獨和他國建立外交關係的能力。「新聯盟」各國有完全主權和獨立的外交能力。

歐盟的例子大家都熟悉。各國有緊密的經濟政治聯繫，但各國完全獨立。而且儘管歐盟越來越多地以一個單獨的實體和「歐盟」的名義出現在國際社會，有自己的外交代表，但還不是一個主權國家。

可見，從公投到「新聯盟文本」，精神是一致的，新聯盟文本基本符合了公投的意志。

第四，發動八一九政變的主力都是俄國人。

正當戈巴契夫和各國準備簽訂條約的前一天。以蘇聯保守派集團，發動了震驚國際的「八一九政變」。他們的目的就是為了挽救垂死的蘇聯，扼殺將要誕生的「新聯盟」。

發動政變的主力，全部都是俄國人。當時，蘇聯政變成立了八人集團的「緊急狀態委員會」。其中六個是俄羅斯人，包括最重要的四個：副總統亞納耶夫、元帥兼國防部長亞佐夫、國家安全委員會（克格勃）主席克留奇科夫、總理帕夫洛夫。可以說，正是這些俄國人，斷送了戈巴契夫締造「新聯盟」機會。

同時也要指出，當時蘇聯全國人民一致反對政變集團，包括廣大俄羅斯人民。中國有人抱怨「蘇聯解體時，竟無一人是男兒」，很明顯是錯的。事實上，在819蘇聯保守派發動政變軟禁戈巴契夫時，成千上萬上十萬上百萬的人走出來，有男有女，有老有嫩，各種種族，手無寸鐵地去對抗那些要槍有槍，要炮有炮，要法律有法律的政變高官，面對强大的國家暴力機器，當時很多蘇聯人正好印證了「沒有從天而降的英雄，只有挺身而出的凡人」這句話。

雖然政變很快被挫敗，但政變完全打亂了戈巴契夫的計劃，假設沒有這個政變，「新聯盟」很可能就能建起來了。結果政變發生後，各國紛紛宣布獨立。不但蘇聯注定要垮台，就連「新聯盟」也變成過時。

普丁說「精英違反人民的意願解散蘇聯」。歷史進程恰好相反。

那些政變的高官，都是毫無爭議的「精英」。而那些挺身而出的凡人，倒全部代表了「人民的意願」。

很顯然，是「精英違反人民的意願企圖挽救蘇聯」，結果失敗了。而不是「精英違反人民的意願解散了蘇聯」。

普丁捏造歷史的手段可謂拙劣。

第五，「獨聯體」就是新的「新聯盟」，完全符合1991年3月的公投決議。

1991年12月8日，俄羅斯、烏克蘭、白俄羅斯在白俄羅斯的別洛韋日森林簽署了《別洛韋日協議》，宣布三國退出蘇聯，另外成立新的聯盟。這是蘇聯解體的最後一擊。俄羅斯合法總統葉爾欽同樣是最重要的推手。

到了12月25日，作為蘇聯總統的戈巴契夫宣布辭職，26日蘇聯最高蘇維埃決議，蘇聯不復存在，建立「獨立國家聯合體」。走完了蘇聯合法解體的所有法律程序。

普丁暗示，《別洛韋日協議》協議沒有經過公投，違反了人民的意願。然而，《別洛韋日協議》的核心內容，就是用新的聯盟，取代蘇聯。這正是1991年3月公投的核心內容。這個新的聯盟就是最高蘇維埃最後決議中成立的「獨立國家聯合體」，就是通常簡稱的「獨聯體」。

獨聯體中，各成員國都是「主權國家」，這是3月公投所規定的。同時它也是一個「聯盟」，這也是公投所規定的。

實在看不出，為什麼普丁會對「獨聯體」視而不見，硬要說葉爾欽等人「違反人民的意願」。

獨聯體在結構上，比戈巴契夫的「新聯盟」更加鬆散，但至少一開始，它並不比後來的歐盟更鬆散，更比大英國協（英聯邦）緊密。

蘇聯解體距離現在不遠，經歷過的人還歷歷在目。普丁休想竄改歷史！（美聯社）

當時很多國際場合，獨聯體國家都以一個整體出現。至少，在1992年參加奧運會時，獨聯體是一個整體。目前歐盟和大英國協都不可能組成一個整體去參加。至於後來獨聯體越來越鬆散，這就不是當時的人所能預見的了。但獨聯體至今依然存在，烏克蘭也是在俄國侵略克里米亞之後，才憤然退出獨聯體的。

總之，蘇聯的解體不但在程序上完全合法，也完全反映了人民，包括俄羅斯人民，的意願。戈巴契夫儘管有挽救的計劃，但還是被一小撮以俄羅斯精英為主的保守派所發動的政變所摧毀了。這個責任，只能由一小撮「俄羅斯精英」去負責。

蘇聯解體距離現在不遠，經歷過的人還歷歷在目。普丁休想竄改歷史！

※作者為旅美學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