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的雨，總是來得令人措手不及。它任性的有如法國女人，在莫名癥結上不講理的鬧情緒，傾盆大雨總是毫無預警地下起，卻又在你還來不及收起焦慮之前，轉眼放晴。巴黎人不愛撐傘，總是拿起皮衣外套或是手上的地鐵報隨興遮掩，因為雨總會停的，又或是雨中的巴黎讓人更能貼近這座城市的呼吸，不在意被淋濕，在意的是因撐傘而錯過的交會眼神。雨中的巴黎，是最讓人心跳的浪漫邂逅情節。

然而對於居住在這座城市的人來說，浪漫擱在一旁，若整個夏季太陽都不見蹤影，彷彿無止境的雨季是巴黎人見面便抱怨不停的話題。上班途中被大雨淋濕一身狼狽的走入公司、不慎踩入水坑鞋裡被浸泡得濕漉漉的襪子、窗外永遠陰霾的天色與眼前堆積如山的工作……，只需一週的雨，便讓人覺得全身都要發霉。在那樣的雷雨季節午後，就會慶幸自己躲在室內，即便正與纏人的客戶們開會。

這個週五的下午，我們討論著下一季的動畫製作，冗長的會議已經進行了三個小時，客戶針對動畫內容字句逐一審視與推敲。法國人向來需要在製作之前擬一份複雜的計畫書，而在決議之前，還需要進行無數的會議。對於執行設計端的我而言，什麼內容都無所謂，「即使全部放假字，也不致於影響我的設計理念吧。」一邊這樣想的時候，一邊強忍住呵欠與睡意，再要了一杯黑咖啡，繼續與客戶周旋著。

此時實習生端來一盤從人氣甜點鋪「天才閃電泡芙」外帶的甜點讓我們品嚐：鹹焦糖佐花生、白巧克力與玫瑰花瓣及紫羅蘭，不加任何裝飾的傳統派皮、黑得發光加入堅果的馬達加斯加巧克力糖霜，檸檬嵌杏仁小圓餅，覆盆子灑入橙花碎末，香草與臻果碎片的組合，令人眼花撩亂。到甜點鋪去享用閃電泡芙是最新的流行，它已經比下馬卡龍，成為近期的甜點寵兒。而這間天才閃電泡芙自開幕以來，以其奪目繽紛有如藝術品般的配色，廣受巴黎人喜愛。

「噢！你們真有品味。這些泡芙實在太美了！我一定要嚐嚐！」有著白皙皮膚，淺棕色鬈髮，來自布列塔尼的專案經理讚歎著，順手選擇了高濃度黑巧克力口味，直覺早已經告訴我她的選擇，「微苦、帶堅果香的巧克力，沒有法國人不愛的。」我如此心理分析著。

「我想試試看這一款。」選擇了基本款派皮，身段優雅、出身京都的程式設計師並不讓人意外，原味品嚐泡芙，很符合他的那份日式矜持，以及凡事禮讓的謙遜。

一直對動畫內容正確性叨叨不斷的教育學家，猶豫不決的眼神最後落到了檸檬嵌杏仁小圓餅身上，「那麼我就來看看這馬卡龍做得如何吧。」我觀察著她，先把小圓餅用湯匙取下，一口咬下。「喜愛酸中帶甜的複合口感，還想挑戰小圓餅的專業度，不愧是家鄉在西部的法國人。」

「那麼，閃電泡芙是怎麼製作的呢？」在這個暫時的休息空檔，為了放鬆大家的心情，我提出了疑問。

雖然任務是與客戶溝通，卻同時也對料理相當有研究的專案經理，總想顯示她的法蘭西優越感，便搶著說明：「第一步先將水、糖和奶油、鹽混合煮沸，並將麵粉倒入其中攪拌，再將製好的麵團混入生蛋充分混合。」

「再來將這個原料放進擠袋中，在烘焙紙上塗成長條形狀放入烤箱。」

「在烤好膨起的泡芙背後挖洞，把準備好的奶油內餡填入，最後刷上一層糖霜，即是大功告成。」

「聽起來不難嘛。」教育學家說著。

「製法本身不難，如何做出別出心裁的泡芙，就看口味的組合以及層次的變化囉。」專案經理眨了眨眼睛。

泡芙的歷史可以追溯至十六世紀的義大利，由梅迪奇皇后（Catherine deMedicis）傳入法國。以水、蛋、奶油和麵粉製成的麵團糊在攪拌過程發酵起泡，烘焙成鬆軟中空被稱為包心菜的派皮（Pâte à choux）。

在過去，閃電泡芙即是將此派皮做成貴夫人的手指形狀，裹以杏仁糖霜，被稱為「伯爵夫人的甜點」，又或是「小伯爵夫人」，可想見它所身繫的貴族情調。甜點大師安東尼（Antonin Carême）在一八五○年將它改進為現代做法，以卡式達奶油填充內餡，表面鋪蓋著一層晶透的鏡面糖霜，口味以咖啡或巧克力為主，遂成為街坊麵包店中必備的點心。因過於美味，讓人忍不住閃電般一口吃完，因而得名，並擊敗千層派，躍升為法國人票選最愛的甜點。

同樣屬於泡芙家族，十九世紀誕生於巴黎的「聖多諾黑泡芙」（Saint-Honoré），則是在圓形餅皮之上堆疊一圈不同大小的泡芙，在頂端灑上糖霜，中間飾以奶油，看起來就像王冠上的寶石裝飾，獻給甜點之神聖多諾黑，常用於結婚的慶典上，表達祝賀的意思。

「修女泡芙」（Religieuse）也是甜點店中常見的一員，一個小的圓形泡芙疊在一個大的上面，並用糖霜固定住，中間擠上一圈像是罩袍領口的鮮奶油，形似修女而得名。

「泡芙塔」（Profiteroles）則是常見的家常點心，在成堆的泡芙上淋上巧克力醬，是法國孩童最愛的甜點之一。

「巴黎布列斯特泡芙」（Paris-Brest），則是以兩個城市之間長達一千兩百公里的單車賽事做為靈感，由甜點師杜洪（Louis Durand）創於二十世紀初，兩片像是輪胎般形狀的餅皮，上面灑上杏仁片和糖粉，中間夾著香濃榛果內餡，相當受到車手喜愛。

經過甜食與咖啡的洗禮，客戶們的八卦神經也開始膨脹，放下進度開始閒聊起下個假期的目的地，我無奈地應付著，心裡已經迫不及待會議結束後，跟他一起前往週末小旅行。在那五顏六色的泡芙盤裡，我一見鍾情地選擇了森林綠色的閃電泡芙，不需要任何理由，也沒有一絲猶豫，對我來說，那更似勝於直覺的命運抉擇。開心果的糖霜，上面佐以一點鳳梨，像他內斂而沉穩的個性，卻也藏有一點愛捉弄人的古靈精怪。飽滿的內餡是草莓奶油泥，輕咬一口滿是甜蜜的芬芳，是他從未讓人知悉，愛撒嬌的一面，只在兩人世界裡得見。

會議仍無止境的繼續著，雨似乎比適才小了一些，放晴的時候，希望他的跑車就在外頭迎接我，奔向我們濱海的小屋。

※本文摘自《巴黎人要件》，健行文化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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