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五場大選的影響、得失和共振

王慶民 2022年11月20日 07:00:00
台灣「九合一選舉」主要選出各地方首長和地方議員,可被視為台灣版的「中期選舉」。(資料照片/攝影:王侑聖)

台灣「九合一選舉」主要選出各地方首長和地方議員,可被視為台灣版的「中期選舉」。(資料照片/攝影:王侑聖)

今年11月,世界各地有多場已舉行和即將舉行的大型選舉,其中影響力較大的有四場,即已完成的11月1日的以色列國會選舉、11月8日的美國中期選舉,和即將舉行的11月19日馬來西亞大選、11月26日中華民國(臺灣)的地方選舉。如果再加上10月30日的巴西總統選舉,最近一月共有五場重要選舉,都對所在國(地區)的國計民生有著非常重大的意義,並不同程度的影響世界的方方面面。

 

首先是巴西大選。在極右翼民粹政治人物博索納羅執政四年後,巴西迎來了盧拉的回歸。這不僅標誌著巴西的政治權力回到左翼手中,也是拉美進步主義勢力最近數年取得的最大勝利。

 

四年前,被稱為「熱帶川普」的博索納羅,在巴西右翼至極右翼勢力的力挺下,成功當選總統,並實行了一系列基於宗教保守主義、經濟自由主義、政治威權主義的舉措,得到了以福音派基督徒和白人優越主義者為主的巴西右翼至極右翼民眾的認可。但其打擊女權、性少數權利、原住民權利的行為,強化治安過程中對公民權利的侵犯,為經濟發展不顧環境和氣候問題的「竭澤而漁」措施,也備受批評。

 

2022年大選,盧拉的勝利看似是巴西人民重新渴望公正、平權、環保,但50.9%:49.1%的得票對比,反映了巴西民意的撕裂。而博索納羅所屬政黨和陣營在稍早舉行的國會選舉中的勝利,也能證明保守勢力的樹大根深。顯然,巴西的社會進步,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在極右翼民粹政治人物博索納羅執政四年後,巴西迎來了盧拉的回歸。(美聯社)

 

而11月1日的以色列大選,極右強硬派民粹政治家內塔尼亞胡陣營的勝利,就證明了全球右翼民粹仍然得勢。在選前,許多觀察家認為右翼陣營和中間派-左翼陣營雙方將難分伯仲,可能再次出現「懸峙議會」乃至又一次大選。美聯社在內的許多媒體還認為,可獲取十多個議席的兩個阿拉伯裔以色列人的政黨將成為「造王者」。

 

但選舉結果是堅持民族主義和宗教保守主義的利庫德集團大勝,而政治傾向更加極端右傾的多個極端民族主義與極端正統猶太教派政黨席位同樣大增,合計超過議會半數(120席中64席),內塔尼亞胡成功組閣執政。即便內塔尼亞胡深陷貪腐和干預司法的醜聞,多數以色列選民仍然投票給他和他的政治集團。而由甘茨領導的溫和中間派政黨「藍白黨」及友黨僅獲12席,曾經長期執政的左翼政黨工黨更是僅獲4席而被邊緣化。在這樣的情形下,阿拉伯裔政黨雖擁有10席,但也不足以「造王」。

 

從2019年開始,以色列國會已進行了五次選舉,前四次皆因無法形成穩定多數而重新大選。而如今民族和宗教保守主義的明顯勝利,說明了厭倦政治動盪的以色列選民,還是將政治穩定和國家安全寄託在了保守強硬派手中,而非讓主張折中與和平的力量勝出。這也反映了全球保守、民粹、民族/本土/孤立主義大行其道的現實。

 

越是這樣的現實,越是讓各國民眾傾向于本國的保守強硬派執政,以抵禦他國的保守與強硬,也因而讓世界各國政治和國際政治惡性循環。內塔尼亞胡的得勢,不僅讓巴以問題更難解決、中東和平遙遙無期,也讓以色列內部趨向撕裂,猶太裔和阿拉伯裔以色列人的隔閡必將更深、衝突也會更多。試圖依靠保守和強硬得到安全,往往會導致更多的對立與仇恨,最終讓包括自身在內的各方都更不安全。

 

已完成投票、尚未完全決出結果的美國中期選舉,同樣反映了美國政治的撕裂與衝突。自從2016年川普當選美國總統,美國的政治撕裂、民意對立,就升高到南北戰爭時期以來最嚴重的程度。一半美國人指責另一半美國人撒謊、煽動仇恨、摧毀國家,而另一半同樣如此指責這一半。雙方各說各話,無法達成共識。而2020年大選後,更是出現了大批暴民衝擊美國國會大廈的騷亂,讓美國的國家機構和憲政體制遭到破壞。

 

雖然2020年拜登上臺後努力彌合社會分歧,採取了相對穩健的政治策略,但對立的民主、共和兩黨及支持者,仍然在經濟、移民、女權、槍支、治安等問題上激烈衝突。由保守派掌控的最高法院,強行推翻保障女性墮胎權的「羅訴韋德案」,更是火上澆油,尤其令民主黨、進步勢力、女權主義者憤慨。但對於美國保守派民眾尤其福音派和基要派基督徒,最高法院禁止墮胎的判令則是令人喜悅的「福音」。

 

根據最新結果,本次中期選舉中民主黨雖意外成功保住參議院控制權,但權力相對更大的眾議院大概率是由共和黨掌控(雖然共和黨所得席位明顯少於預期,但仍能勉強過半)。這意味著總統拜登未來兩年,將被共和黨控制的眾議院處處掣肘。這對於美國顯然並非幸事。政治極化下,「制衡」已被「破壞」代替,以最近數年兩黨「凡是對方支持的就反對、凡是對方反對的就支持」的行徑推斷,未來兩年美國的政治衝突將加劇,美國的國家前途也更加晦暗難明。不過,高度親近川普立場的共和黨在本次選舉中表現不佳(反過來民主黨則好於預期),反映了歷經數年民粹保守氣氛氾濫,美國民意重新向進步和穩健靠攏。

 

歷經數年民粹保守氣氛氾濫,美國民意似有重新向進步和穩健靠攏跡象。(美聯社)

 

即將於數日後舉行的馬來西亞大選,則是既頗為重大,但是又相對「平淡無奇」的。之所以「重大」,當然是它將決定未來數年馬來西亞的執政者和國家政策;而說它「平淡無奇」,則是因為選舉結果幾乎沒有太大懸念。筆者在一年前麻六甲州選時就曾在早報撰文,提到馬國大選將「不預可知」。

 

由於馬來西亞的族群結構、宗教信仰及相應的人口比例,馬來人穆斯林在國家居於主導地位。不像提倡多元身份的歐美,也不像注重各族群代表性的新加坡,馬來西亞一直堅持「馬來人優先」的原則,賦予馬來人政治上的絕對優勢地位和公民特權,並明定伊斯蘭教為國教。這自然有利於堅持馬來民族主義的「巫統」、持伊斯蘭保守主義立場的「伊斯蘭黨」。

 

雖然有部分馬來人和穆斯林選民出於對「巫統」的腐敗、伊黨在經濟上的無能,而選擇支持主張多元主義和社會進步的「人民公正黨」及「希望聯盟」,但這種支持並不牢固。2018年,接納了馬哈迪「土著團結黨」、獲取更多馬來人選票的希盟,利用巫統的醜聞,在希盟、國陣、伊黨的「三角戰」中勝出,終結國陣的統治而成功執政。在執政的兩年間,希盟刷新吏治打擊腐敗、興建公共工程、改善民眾福利,政績可謂可圈可點。

 

但2020年,因為希盟內部鬥爭,土團黨主流聯合巫統和伊黨控制國會多數,結束了希盟不到兩年的執政。政治鬥爭固然是直接原因,但背後是馬來人「民心所向」。希盟執政雖然清廉高效,但保守派更看重在族群和宗教議題上的態度。在華文獨中統考文憑爭議、大學錄取固打制問題、爪夷文進課堂問題等涉及族群和宗教的議題上,雖然希盟仍然十分克制,甚至有意抑制華人的訴求、試圖尋求折中方案,但仍然引發馬來人穆斯林的不滿,成為希盟失去多數支持而下野的導火線。

 

而最近兩年,取代希盟的「國民聯盟」執政雖並不出色,還受新冠疫情衝擊,但政權卻相對穩固。而幾次州選中巫統的複起,也反映了民意的傾向。因此,本次大選結果已不難預料。雖然2018年希盟可以在並不被人看好的情況下意外勝出,但筆者不認為2022年希盟可以再現四年前的輝煌。本次選舉國盟和國陣合計將奪取國會半數以上席位,並會聯合組閣共同執政(很難想像二者中一方會與希盟共組執政聯盟),希盟則會落敗,安華的首相夢也會終結。顯然,馬來西亞的政治格局、意識形態分野、民意傾向,同樣反映了保守民粹的根深蒂固,以及折中平和的不受待見。

 

而將於月底進行的臺灣「九合一選舉」,主要選出各地方首長和地方議員,可被視為臺灣版的「中期選舉」。根據此前多年的選舉結果,與美國的「中期選舉」類似,未奪得「總統」大位和「立法院」多數席位的在野政黨,往往可以在地方選舉中得勝,2006年、2014年、2018年均是如此。這既是民眾對執政者不滿的一種宣洩和抗議,也可視為選民主動促成的「政治平衡」。

 

地方選舉畢竟不同於「國家」層面的選舉,選民主要考慮的是具體的民生政績,而非「國家」的大政方針和對外關係。臺灣部分民眾雖然因為國民黨相對親近大陸而對其厭惡,但對具體的國民黨籍地方行政首長則相對寬容。如新北市長侯友宜即是本次選舉中民意支持度最高的「直轄市長」候選人,台中的盧秀燕也很可能以高票連任。另外,由柯文哲創建的、代表新的「第三勢力」的「臺灣民眾黨」也得到不少選民的青睞,這會同時分去部分民進黨和國民黨支持者的選票。

 

不過不像前面四場選舉中強烈的保守民粹色彩和激烈的政治對立,本次臺灣地方選舉倒是相對顯得平和。臺灣本次選舉是地方選舉而非「國家」層面選舉,是其中一個原因。而另一個原因,則是經歷2018年臺灣民粹政治人物韓國瑜興起與落敗的「洗禮」,臺灣民眾能夠相對理性的看待民粹人物,而非狂熱的輕信。而臺灣人也比較崇尚「小確幸」,對於宏大的政治和抽象的意識形態缺乏興趣,所以很難被強烈的意識形態宣傳影響。

 

雖然在近年來,以基督教福音派為代表的保守勢力在臺灣日益壯大,但並非臺灣人信仰的主流。相反,臺灣人對於同性婚姻、性別平等、環境保護等主張較為理解和寬容。但同時,臺灣人也並不狂熱的支持這些進步議題,而是一種「順其自然」的態度。因此,臺灣的政治對立也不劇烈。雖然各種遊行和輿論對立看似也很激烈,但更多如同「逢場作戲」,而非其他國家和地區那樣全情投入、你死我活。

 

因此,無論本次臺灣地方選舉哪個政黨相對斬獲最多、各市縣由誰執政,對臺灣民眾影響都相對有限。真正重要的,是2024年臺灣大選。不過,根據現在情形,2024年民進黨奪取「總統」大位和獲取「立法院」過半議席、蟬聯執政,幾無懸念。

 

這五場分佈在世界各地的選舉,除臺灣的影響有限,其餘四場都頗能體現當今世界政治的特質,反映近年來各國意識形態和民意的變遷,並且存在關聯與共振。總體而言,世界各國政治極化嚴重,對立衝突大過了合作共贏。無論保守主義還是進步主義,都趨向於極端、激進、強硬。即便如拜登、盧拉這樣強調社會團結和折中漸進的政治人物當選領袖,也難以從根本上改變國家的政治風氣。

 

而全球範圍內各國內部、各國之間普遍政治極化的背後,是不同群體身份認同的差異、意識形態的對立、權利與利益的衝突、對未來個人/國家/世界前程的不同看法與選擇。顯然,這些都是複雜的、根深蒂固的、很難在短時間改變和解決的。但如果不去改變和解決,各國內部不同的群體和個人、各個國家之間,都將陷入長期的對立與衝突,對於每個個人和國家及整個世界,都是不利的。

 

當今的世界,是自18世紀思想啟蒙、產業革命、政治革命、全球化進程以來「大變局」的延續,變革仍未停止而是在加速。如同決定人類命運的第二次世界大戰、反映世界格局和意識形態走向的蘇東劇變,最近數年的世界,又來到了一個新的十字路口。是蔑視人道理性、崇拜民粹強人、損人利己、封閉自守,從故紙堆裡和舊日綱常中尋求「救世之道」,還是堅持捍衛人的權利與人性尊嚴、依靠理性基礎上的法治與專業主義行事、維護自身利益同時堅持開放和尊重多元、堅持與時俱進和不斷革新,答案並不難選擇。

 

但由於現實的複雜多樣,人性醜陋一面的根深蒂固,人與人、族群與族群、國與國之間基於利益或非利益的矛盾衝突,人們往往並不能做出對各方而言是「最優解」的理性選擇,相反更多會短視於當前和局部、拘泥於偏見、沉浸於衝突。本文中提到的這幾次大選的結果,就是縮影和例證。

 

不過,我們不應過於悲觀。相較於人類歷史上那麼多驚濤駭浪般的起伏,億萬人死亡和失去家園的災難,如今的我們仍然可以在相對和平的環境中從容的思考和應對。人類多次面臨完全毀滅的危機或墮入黑暗深淵的可能,但最終走出了絕境,還得到了今日的繁榮和進步。我們要有信心,鼓起勇氣,拿出智慧,讓各國人民在迷惘和矛盾後,再次走上幸福的康莊大道。

   

※作者為旅歐自由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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