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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國誠專欄:中國即將到來的第三危機 ──「全景監視社會」的來臨

宋國誠 2022年11月23日 07:00:00
中國已經慢慢變成一個「全景監視」(panoptic)下的巨型監獄。(美聯社)

中國已經慢慢變成一個「全景監視」(panoptic)下的巨型監獄。(美聯社)

中共20大之後,中共當局不僅繼續堅持動態清零,甚至進一步推行所謂「電子健康碼」,藉「健康/醫療」之名,開始建立全民電子醫療大數據庫,從目前「清零局部控制」走向未來「醫療全面控制」的狀態。實際上,清零已經證明不是針對病毒,而是監控韭菜百姓,電子碼也不是為了健康,而是監控人民的身體隱私。換言之,為了防止異議份子的反抗,封堵一般公民的批評與抱怨,以及確保習近平宣稱的紅色江山「不變質、不變味、不變色」,在中國的數位監控技術已達到高智能、全滲透的狀態之下,中國將成為一個「全景監視社會」(society of panoramic-surveillance)。

 

社會控制:天羅地網、形影不離

 

歷年來,中共用於「維穩」的經費始終高居財政支出的第一位,顯示中共對內敵的防範勝於外患,對維穩的重視高於人民的溫飽。據統計,這項被中共以中性名詞稱之的「公共安全支出」(Public safety spending),在2020年達到2100億美元,10年內增加了一倍多,比國防支出高出7%之多。另依據高盛集團(Goldman Sachs)經濟學家2022年5月發布的估算,以每48小時接受一次核酸檢測的頻率計算,估計每年耗資可高達2.5兆元人民幣,顯示美名為「舉國之力」實則「揮霍財政」也要堅持維穩和防疫,是中共專政治理的最高原則。

 

清零已經證明不是針對病毒,而是監控韭菜百姓,電子碼也不是為了健康,而是監控人民的身體隱私。(圖片摘自網路)

 

以防疫人員皆非專業的公衛人員擔任,而是由當地政法委(公安與警察)負責管理就可證明,這種以天價(維穩)經費所支撐的清零政策,已不是科學的公共衛生行動,而是為了廣泛的社會控制(social control)。目前,中國大陸已經擁有和裝置了高達1.76億顆的監控攝像頭,這些鏡頭佈滿在街角、巷口、公路、十字路口、公園、地鐵天花板、酒店大堂和公寓樓裡,有如天羅地網,形影不離。這億萬隻「黨的眼睛」,無時無刻記錄著人們的生活蹤跡與行動意圖,探索著人們的意識與靈魂。截至目前,中共當局已經能夠成熟而精確地運用手機掃描工具、人臉識別相機、指紋與視網膜辨識系統、機器人搜索DNA生物數據庫等等,追蹤人們的手機和電腦,紀錄人們的購買行為和會面活動,緊盯人們線上聊天的話語,對人們的貼文進行政治判斷。

 

電子健康碼:中國特色的社會監控系統

 

跡象顯示,清零政策有可能逐漸進入尾聲,但清零可以緩解,監控不能放鬆;代之而起的是「全民電子健康碼」。2022年11月10日,中共《國家衛健委》宣布推行一項「十四五全民健康信息化規劃」,其內容包括所謂「2025全民電子健康碼」,其操作方式是以居民身分證字號為「二維碼」(QR-Code),也就是建立「一碼通用」的電子追蹤系統,預計在2025年組健完成所謂「全民健康信息平台」。

 

依官方的宣布,這個台平台將採取:

 

「以統一權威的方式,將中國居民的健康檔案、電子病歷、人口訊息等個資寫入數據庫,與公立醫療機構互通,讓每個居民都有「功能完備的健康碼、和動態管理的電子健康檔案」。

 

以醫療為名的數位暴政

 

所謂「2025全民電子健康碼」,美其名為「推展的醫療數位化政策」,實際上是中共20大以後,由習近平親自部署的「數位極權主義的新暴政」,也就是從「清零局部封控」進一步走向「全社會極限封控」,一種「國家駭客行為」,一種「深控制、廣滲透」的極權暴政。實際上,所謂「電子健康碼」就是「電子鐐銬」,也就是以健康管理為由,實施全民的人身監控與隱私探密。至於所謂「電子健康碼」和「防疫健康碼」有什麼不同?雖然中共官方特意強調,「不能將2025電子健康碼和現在的防疫健康碼劃上等號」,但實際上,就是等號!因為兩個系統隨時可以連結,只要「按一個鍵」就可以實現連線和串通。

 

所謂「電子健康碼」就是「電子鐐銬」,也就是以健康管理為由,實施全民的人身監控與隱私探密。(美聯社)

 

「生命政治」的中國實驗場

 

法國哲學家福科(Michel Foucault)在《法蘭西講座》中提出一個「生命政治學」(bio-politics)的觀點,就是國家以人口優化、醫療管理、疾病防治、病患隔離、生育計畫…..等等為理由,對個人生命,包括遺傳基因、種族類別、體能優劣等等生命特徵,乃至宗教信仰、性格取向、文化偏好等等社會特徵,進行一種微觀的、入侵的、無遮蔽的介入與操縱,藉此達到國家權力對「生命個體」滴水不露的滲透與控制,實現國家權力對人身的精準控制。福科的觀點揭示了權力如何管理人口的「生命政治」(biopolitics)命題,亦即「生命」如何成為權力規訓(discipline)與「懲治」(punishment)的集中領域,個體如何成為政治施控(manipulation)與思想教化(cultivation)的對象。

 

這種生命管理包括對城市大型人口的宏觀配置(人口的解剖政治)以及對個人身體的微觀控制(身體的解剖政治);在福科的脈絡中,「生命政治技術」尚且具有正向的功能,是一種國家運用訓練、教化、管理等等方式,培養健康、有用、具有生產力的「公民人口」。但是在中共的社會控制體制下,「生命管理」不是一個增進生命素質與優化人權的問題,而是一個關於(城市)空間與(居民)身體如何納入黨國防疫策略與醫學干預的技術操作問題。未來這種「全民電子健康碼」就是一種「生命政治學」的運用,一種對個體的「生物性操縱」。在此意義上,個體生命只是一種「身體解剖學的存在物」,一個「醫療政治」的冰冷客體,沒有人性與人道存在的餘地。

 

一如義大利哲學家艾斯波西多(Roterto Esposito)在《生物:生命政治與哲學》中指出的,「生命管理」是把個體生命置入例外狀態、法律孤島、人道免除的狀態;這是一種主權政治對個體生命進行「政治玩弄」的骯髒遊戲,藉由保護生命而摧毀生命。實際上,記錄在「電子健康碼」上的每個公民,看似以健康之名進行數據建檔,但是在「編號」與「姓名」之間,在冰冷的數據與鮮活的生命之間,具有一種「生命政治」與「死亡政治」(thanatopolitics)的辯證關係:一方面,居民以系統形式成為電子奴隸;一方面黨國以「法外主權」進行無縫統治,也就是黨國在管理「有生生命」之時將所有公民帶向「死亡生命」。

 

一個「中國牲人」的荒漠國度

 

義大利哲學家阿甘本(Giorgio Agamben)在他的《主權權力與裸命》一書中,提出了所謂《牲人》(Homo Sacer)的概念。「牲人」是指一個被詛咒的犧牲者,一種被挖空一切、赤裸一身的「裸命」(bare life),一種被主權權力剝離身體權利並處於例外狀態(the state of exception)的賤民,一種因為染疫(或原罪)而被視為純粹的生物體,一種「去主體化」(de-subjectification)的存在物。

 

「生命管理」是把個體生命置入例外狀態、法律孤島、人道免除的狀態。(美聯社)

 

阿甘本的其他著作,例如《奧斯威辛的殘餘者》(Remnants of Auschwitz)、《沒有目的的手段》(Means Without End: Notes on Politics)等等,完全適用於描寫和對應一個「中國特色的社會監控體制」。以長達三個月的「上海清零」為例,在鋪天蓋地的封城之中,上海完全失去了一個現代文明空間的優勢與特性,僅僅變成一個「營」(camp),一個「全景監視」(panoptic)下的巨型監獄;至於「市民」則被假設為一個個病毒可能棲身、散播、惡化的「病體」,一個類似「牲人」概念下的「不潔之物」。實際上,在疫情爆發之際,法律就已預先對上海居民作了「有毒推定」,把上海市民生活界定為「有毒的先驗狀態」,失去作為公民而享有人權保護的資格(也就是牲人待遇),成了黨國權力監控下的「中國牲人」。

 

中國式「楚門的世界」:從動態清零到全景監視

 

一般而言,個人的身體狀況與醫療紀錄屬於個人的高度隱私,只有醫護專業人員在診療期間才能參考和運用,但是中共當局卻可以公然掌握全民的隱私,管控全民的「生物數據」。於是,「楚門的世界」這部原本屬虛構的科幻喜劇片,未來將成為中國人民生活的真實寫照,在一個充滿謊言的世界中被「體無完膚」的監視與操縱。

 

在「電子健康碼」施行之後,一個「全景式的監獄」(a prison of panopticon)將在中國出現。「全景監獄」(panopticon)是18世紀英國哲學家邊沁(Jeremy Bentham)所設計的一種新型監獄建築,採取360度環形監視的方式,對所有囚犯進行「動態監視」。於是,中國人民下載到手機上的電子健康碼,就會像一個「電子發射器」,國家則是「數據收集庫」,每個人從早上起床到晚上睡覺,無論你做什麼事,都在國家的監視之下,並且永遠被記錄在國家的檔案數據庫之中。一旦「電子健康碼」通行以後,中國就會成為一個法治素質低落卻擁有高科技武器的警察國家,成為一個「全景監視社會」,一個有史以來最恐怖、最真實的數位極權國家。

 

※本文作者為政治大學國際關係研究中心資深研究員,政治與文化評論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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