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29日是川普上台一百天。通常，美國把新總統上台後的一百天，看作新總統的蜜月期，也以頭一百天的表現作為新總統的成績單。筆者此前總結過川普上任的内政，本篇總結川普的外交。

與内政不斷被民主黨阻擊不同，美國總統的外交權限很大，原本川普理應在外交上更容易遵守承諾。可是，川普外交轉彎之大，令人驚異。

貿易問題還在半途上

川普的外交政策主要只有兩個方面的考慮：貿易與國家安全。在貿易上，他主張「請美國人買美國貨」，「公平貿易」，實際上就是貿易保護主義。上任第一天，他就簽署行政命令，退出歐巴馬苦心經營的TPP，守住了承諾。

同樣完成宣布重新談判北美自由貿易區（NAFTA）的承諾，川普的進展卻並不順利。加拿大總理特魯多以及墨西哥總統涅托都非常不積極，川普也沒有辦法把他們拉到談判桌上。對加拿大，現在川普的策略只能採用一宗一宗貨物個別談。4月25日，川普才就牛奶與軟木產業向加拿大開火，標誌著美加貿易戰進入討價還價的實質性階段。

與墨西哥的貿易戰更加複雜。墨西哥總統涅托最近民望甚低，在6月中的期選舉中，自己大本營墨西哥州也形勢不穩。對這個只會令自己人氣低落的NAFTA重新談判，自然能拖則拖。美國也面臨很大的問題，因爲除了貿易問題之外，美墨雙方還有非法移民問題、邊界牆問題、甚至國家安全問題。美國在貿易上的議價能力強，但墨西哥只要對邊境故意「不作爲」，足以給美國製造麻煩。除了墨西哥的非法移民外，還有中美洲經墨西哥的非法移民，而川普嚴格的移民政策又受到民主黨的抵制。4月26日，川普停止對「庇護城市」聯邦撥款的行政命令，就被聯邦法官判為違憲。有人甚至擔心地緣政治問題：墨西哥做了美國好鄰居100年，如果美墨交惡，把好鄰居送入中國的懷抱，相當於在美國邊境放一個定時炸彈。到時再炒作什麽美墨戰爭失土問題（加州等大片領土都是1848年美墨戰爭後割讓給美國的），就是扯不完的帳。

26日，趕在上任百日之前，傳出川普宣布正在考慮簽署行政命令，退出NAFTA。但幾個小時之後，川普又澄清，自己不會「立即退出NAFTA，重新談判仍然是首選」。看來，川普正想盡辦法把加拿大和墨西哥拉到談判桌上。

其實北美自由貿易區實行多年，美加墨三國都互相高度依賴，要轉變殊為不易。而且在貿易問題上，美國的稅制改革才是核心問題（美國計劃大規模修改稅法，把國内企業稅減到15%，徵收20%的入境調節稅作爲補償）。

至於與其他國家的貿易戰，包括最重要的與中國的貿易逆差，還沒有實質展開談判，需要觀察後效。

安全問題上大轉向

在國家安全問題上，川普的轉變就更大了。上任之初，他的戰略目標可以歸結為四個戰場：首先，與俄羅斯交好，其次，在中東與俄羅斯聯手擊敗伊斯蘭國與恐怖主義；第三，對歐洲用放棄北約為要挾，迫使歐洲增加軍費；第四，在東亞對中國進行戰略壓迫。

但這四個戰場都出現問題。最關鍵的一點就是，這四個戰場其實都嚴重依賴第一個戰場，即與俄羅斯的關係能否重設。若不能如願，其他三個戰場的計劃也只能完全改寫了。

川普在競選中以親俄著稱，但在大選後，就一直被「通俄」傳聞的困擾。俄羅斯干擾美國大選，是川普當選合法性問題中最嚴重的一個（其他三個為聯邦調查局主管科米的二次電郵門、假新聞、普選票落後）。現在一般已經公認俄羅斯總統普丁是故意盜竊民主黨全國委員會及希拉蕊競選主管電郵，再經由維基解密發放的幕後黑手，目的是阻止對俄強硬的希拉蕊上台。問題是：第一，此擧有無實質性地影響大選結果；第二，川普有無共謀。

川普被「通俄」傳聞搞得狼狽不堪。親信弗林因爲與俄羅斯的聯繫，已經被川普揮淚斬馬謖。但被炒後，他被證實比傳言更不堪，又在競選期間收土耳其的錢，現在最新的説法是他收的錢背後還是俄羅斯支付的。國會也正在調查。

國會中的反俄派共和黨人與反川普的民主黨人合流，在美俄關係上對川普施加極大的壓力。川普親俄之舉只能一拖再拖。拖著拖著，無論普丁還是川普都失去耐性。加上中國因素，以及敍利亞局勢的發展，隨著川普一聲令下攻打敍利亞政府軍，美俄關係重設就淪為空想。

美俄關係破裂最直接影響了中東局勢。敍利亞形勢錯綜複雜。川普在競選中誇耀自己「最懂如何解決激進伊斯蘭恐怖分子」，聲稱只要「掐斷他們的財路」就可讓他們幾個星期内投降。事實證明這完全是空話。上任100天，還沒有看到川普如何「掐斷伊斯蘭國的財路」，也沒有公開報導曾攻打伊斯蘭國，反而先打了阿薩德。

川普因毒氣事件攻打阿薩德，展示出不同於歐巴馬的敢作敢為，贏得鷹派的喝彩。但之後如何解決敍利亞問題，還沒有清晰的思路：從原先的阿薩德不必下台，又轉到阿薩德必須下台；現在的目標是伊斯蘭國為先，還是阿薩德為先？通通沒人知道。

歐洲問題上也一樣反轉。川普原先的設想是與俄交好後，劃分歐洲勢力範圍，在歐洲就不必加以太多軍力。可用撤出北約為籌碼，迫使盟國加軍費。但現在俄羅斯談不攏，歐洲對美國就更重要了。於是，現在川普又否認北約是個「過時」的組織。

川普在歐洲還希望歐洲極右翼政府上台，以獲得更多「反全球化主義」盟友。可惜事與願違，近期歐洲幾次選舉中極右翼都失敗了。最新的法國總統大選，極右翼的勒潘雖能躋身第二輪，但中間偏左的馬卡洪獲得左中右的擁護，戰勝勒潘似乎不成問題，歐洲等於已經渡過了極右翼的最高峰危機。看來，在歐洲方面，川普也只能沿用老路。

東亞問題尚未定局

在東亞問題上，川普的轉向尤其令人吃驚。東亞可以分解為幾個問題：第一是與日韓等盟友的關係；第二是與中國的關係（包括台灣問題）；第三是朝鮮問題；第四是南海問題。

在競選中，川普對盟國日本諸多指責，也威脅有可能減弱美日乃至美韓同盟。但當選後，安倍晉三成為第一個與他見面的外國元首；上任後，安倍也成為第一個受邀到海湖山莊作客的外國元首。除了退出TPP之外，美日軍事同盟關係似乎還增強了。與韓國也關係加強，由於韓國政局變化，美韓大幅加快部署薩德的進度。

川普最大的轉變算是對中國的態度。競選時，中國是川普指責最多的國家之一。在蓋茨堡演說中聲稱第一天就要把中國標籤為貨幣操控國。當選後又與台灣蔡英文通電話，聲稱「一個中國」政策也是可以再談判的。但是隨著川習通電及習近平訪美，川普對中態度發生一百八十度大轉變，不但公開否定把中國列為貨幣操控國，還對習近平稱讚有加，成為「親密朋友」，中美關係一下子表現得似乎比歐巴馬時期還好。

川普對中政策的轉變有幾個主要的原因：第一，對俄親善走不通，對中親善就成必然選項；第二，核心團隊內鬥，「自由派內核」的女婿庫什納與「親中」的女兒伊凡卡擠掉了對中強硬派，內閣中建制派又重新「填滿沼澤」；第三，習近平「萬里迢迢」跑到美國，給足川普面子；第四，習近平在朝鮮問題上大幅度退讓，在貿易問題上也表示有讓步空間，讓川普滿意；第五，不排除與中國給了川普家族在生意上的好處有關。

但必須注意到，除了貨幣操控國外，川普對中國承諾還很少：一個中國政策還沒有表述內涵；貿易問題上還是依賴美國稅制改革進度而未真正展開。這輪交換中，美國得到的是實利，中國得到的只是願景。

在南海問題上，川普最為克制，與競選前強硬表態有天淵之別。菲律賓是美國在南海最重要的盟友，杜特蒂奉行表面親中內裡搖擺的政策。川普與杜特蒂都是「民粹總統」，頗有幾分相似，川普最初還對杜特蒂有惺惺相惜之感，又說會邀請出席其就職儀式，卻沒有下文。在東亞盟友中，菲律賓是最被冷淡的一個。馬蒂斯與提勒森兩次東亞之行都沒有順道訪問菲律賓，彭斯的亞洲之行是川普政府第一次高官出訪東南亞，但彭斯只到了雅加達。海軍一直主張的南海自由航行計劃，又被川普叫停。不過，川普在南海問題上的克制，大概只是還沒顧得上的而已，因有更緊迫的朝鮮問題需要處理。今年下半年，川普與提勒森都計劃訪問菲律賓，這才是美國在南海問題上態度的指南針。

朝鮮問題上，川普突顯了與歐巴馬完全不同的風格。無論是在韓國加快部署薩德、施壓說服中國不再維護朝鮮、調派大軍直逼朝鮮海域、用打擊敘利亞與阿富汗展示決心等種種舉動，都令人相信，川普要「動真格」解決朝鮮問題，外交運用之大膽有效令人印象深刻（航母烏龍事件倒是顯示了軍政及宣傳系統的「川普式」的混亂）。當然，拉攏中國之後，朝鮮還有原先站在中國背後的靠山俄羅斯，在美俄反目後，這個靠山成為金正恩最後的外援。川普能不能在“大戰略”中讓俄羅斯退讓，這是決定朝鮮問題的最後障礙。金正恩的核武器厲害，還是川普的軍事恐嚇厲害，要看以後幾周的發展。但無可否認，川普在此問題上比歐巴馬強得多。

終上所述，川普在安全問題上轉向甚多，與其承諾大都背道而馳。但很多轉向都是「好」的轉向，如果川普能解決朝鮮問題，那足以堵住民主派的詰難。

軟實力的喪失

川普在國際關係「硬實力」上頗有進賬，但在軟實力上卻大為失分。美國此前幾十年一直推行的「價值觀外交」，「道德高地」是美國外交軟實力的重要保障，在歐巴馬時代更達到高峰。可是，這些軟實力在川普的百日新政裡，被摧毀得七零八落。

川普上任第一個政令就是廢除對國際婦女NGO項目的經濟援助，隨著第一個星期天的全球婦女「反川普」活動，川普「性別主義」的形象走向世界。

在環保與全球暖化問題上，川普更完全回撥了歐巴馬八年的成果。歐巴馬把抗擊地球變暖作為「全球共同責任」的樣板工程，是樹立美國「全人類價值觀」領袖的重要形象塑造工具，川普對此不屑一顧。

入境與難民禁令惹來宗教歧視的爭議，更引起美國不負起難民問題國際責任的批判。無論怎麼說，美國對敘利亞難民有相當大的責任，現在無辜的歐洲國家如瑞典等承受了接收難民的重責，川普反而站在一旁嘲笑瑞典。價值觀之顛倒令人側目。

在川普的新預算案中，美國軍費上漲9%，而且所有上升的開支都與安全有關。對比歐巴馬8年中年均減幅1%，這個增長尤為礙眼。相應美國外交費用減少三成，絕大部分外交援助，對外國NGO與人權組織的資助都大幅度縮水。美國對聯合國的項目的資助將減少50%。雖然預算案不太可能原樣通過，但這個預算案已經給人一種美國「唯力是視」的感覺。

此外，川普在上任後不斷大嘴，不斷貶低美國媒體為假新聞，利益衝突纏身卻不以為意等等，都切切實實地削弱美國的軟實力（將另文討論）。

親自由派的伊凡卡一直在這些軟實力問題上幫川普打掃戰場，但女兒是否能抵消父親的影響，卻殊難樂觀。

【延伸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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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為旅美學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