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報人物】水晶唱片時代意義 任將達:新台語運動、音樂出版普及、言論自由

陳怡杰 2017年05月01日 14:05:00
新時代紛至沓來,無需戀棧往日榮光。(攝影:葉信菉)

新時代紛至沓來,無需戀棧往日榮光。(攝影:葉信菉)

「唱片與書籍出版難易度,最大差別是錄音成本極高」,任將達細數,當年唱片灌錄費用起跳數百萬,不僅一般創作素人吃不消,當年月營業額約新台幣10萬的「水晶唱片」也咬不下這筆花費。

 

一張專輯5萬錄完

 

「水晶那時不斷想方設法節約費用,覺得樂團『Double X』很有市場潛力,1988年做首張專輯《白癡的謊言》,本想做張試聽帶,嘗試推薦大型唱片公司代理,但預算只有5萬,沒錢買24軌的母帶、盤帶,除了找極小間錄音室,母帶都用借的(買要數千元)」,任將達最記得那張專輯最後一首歌本來有7分鐘,母帶長度不夠,最後改錄3分鐘版本結案,水晶就這樣做出台灣第1張龐克音樂

 

 

「灌錄陳明章唱片也是,我們拉到文化大學錄背景襯音」,那時任將達本想發音響公司,「他們說最便宜1萬,不附工程師操作就5千,我現場學起如何操控」,抵達文化表演時聽眾只來8位,任將達特地把麥克風特地架人群中心點,「想把掌聲錄大聲一點,錄出來也不錯,總共花5千塊,打翻音樂不一定非得像傳統只窩錄音室。」

 

Can Do Culture

 

任將達想的是,錄音方式千百種,壓低成本也維護品質,最關鍵是普及每個人有出版音樂機會。「一如過往,我現在弱勢孩童輔導團體『放心窩』也不斷鼓勵小朋友有Can Do Culture的觀念,不要被制式沉痾綁住,前輩、大人該做的,就是給『機會』讓『可能』發生。」

 

「當年水晶製作、生產、發行、業務、宣傳什麼都做,覺得『Double X』主唱趙一豪潛力雄厚,就想幫他試試。」第一批水晶唱片設定生產50捲,但沒有工廠願意接,「機器一開產量都要上千捲。」

 

任將達變則通,去香港買了1台CD Player加6台卡座機,一次可錄6捲,「當時水晶辦公室是長條型,錄好後同事一路傳下包裝、收縮、壓條、吹風機吹乾,硬是把唱片發行出來。」

 

水晶唱片也涉足電影圈,曾發行《牡丹鳥》、《戲夢人生》等國片原聲帶。(任將達提供)

 

水晶唱片時代意義?

 

去年水晶唱片30周年紀念,任將達重新捫心自問「水晶唱片對台灣社會、文化究竟有何意義?也許是爭取言論自由過程。」

 

「水晶成立於戒嚴時期,雖然成立不久台灣解嚴,但當年言論自由、出版自由仍限制繁重,常得像之前『歌詞送審→新聞局過關→開始灌錄』」解嚴後當局示範不必送審的1989年,水晶做了兩張關鍵作品

 

首先是「黑名單工作室」的《抓狂歌》,「那時水晶評估發行、宣傳能力不足,想交給滾石發行,滾石也有意願接,我們評估應該得做地下宣傳,因為送審不會過」,但一等再等,發行前一晚新聞局確認「詞全過關」,水晶與滾石趕忙調整為全面宣傳

 

 

歌詞過關但不准宣傳

 

只是過關同時,新聞局也發公文通知全國大、小民營電台「不准播《抓狂歌》專輯、不准接《抓狂歌》廣告」,「我歌詞給你過關,不過你不能在我的媒體環境宣傳」暗喻意味濃厚。

 

宣傳受阻,《抓狂歌》首月銷售量極差,滾石遂把《抓狂歌》宣傳團隊轉做陳淑樺《跟你說 聽你說》(即《夢醒時分》,台灣首張百萬銷售專輯),水晶只好把《抓狂歌》收回自己宣傳。縱然銷售欠佳,《抓狂歌》在台灣民間已造成奇妙現象,如一個月內「黑名單工作室」辦了32場演唱會,但沒有1場水晶唱片主辦,「都由學校、地方團體主動找好場地邀約,唱到台南場一個中年婦女還激動衝上台塞紅包喊『少年仔,繼續拼』。」任將達回憶,那聽眾神情顯現台灣民情已經準備迎接改變、蓄勢待發的新氣氛到來,「《抓狂歌》某種程度刺激一股新力量直奔雲霄。」

 

水晶當時做唱片的態度,趨近進步開放的新思維,也吸引政黨團體合作。

 

「當時陳水扁團隊覺得『水晶唱片』是Right Image,找上門一同操刀1994年市長競選歌曲。那次選舉也許是全球選舉最具個人影響力代表案例,首首成功連結陳水扁,尤其〈春天的花蕊〉、〈台北春天新故鄉〉前奏一下,那幾年簡直如同阿扁本人到場。之後他選總統,或黨內同志選百里侯想打這套,都沒這麼成功。」

 

 

第二張觸動當局的是趙一豪《把我自己掏出來》,不僅是台灣第一張在立院開公聽會的唱片、也成台灣最後一張被查禁的專輯。

 

台灣最後一張查禁專輯

 

任將達不諱言,當時水晶也評估這張專輯涉及自殘、性愛,可能影響青少年心理,自己貼了「NC18」(No Children Under 18,18歲以下年輕人必須得到父母同意聆聽),但仍費心宣傳。

 

「當年宣傳不外靠中廣,想上中廣,得3個月半年前排隊才擠得上,水晶協調多次終於讓《把我自己掏出來》排上早安時段宣傳」,結果一播送,那些晨間新公園(今二二八和平紀念公園)做早操的阿公阿嬤聽到紛紛怒斥「什麼鬼東西」接連打電話往新聞局檢舉,「水晶同事何穎怡趕忙打電話給我『阿達你又闖什麼禍?調查局要來水晶抄唱片』,連當年原停辦歌詞送審而解散的評審團,新聞局也找回來重組審評這張專輯。」

 

任將達透露,當局出動黑白兩道威嚇,水晶常接到電話「叫你們老闆跟姓趙的小心點」,他緊張到想把歌手送到香港避風頭。

 

即使不想多談,任將達記憶滾滾洪流仍很清晰。

 

最近7年,任將達致力都市弱勢孩童輔導教育團體「放心窩」。(攝影:葉信菉)

 

「何穎怡父親是聯合報元老記者,建議我們開公聽會請立委幫忙」,任將達歷歷在目,公聽會主持人鄭文燦,列席立委陳水扁、謝長廷、葉菊蘭,學界代表瞿海源,「當時新聞局長邵玉銘不敢來,只派副局長出席。」後來水晶退讓,把專輯名改為《把我自己收回來》才過關,歌詞也抽掉重新錄製,這張至今仍在台北市政府新聞處下令禁賣名單的專輯,任將達不準備翻案,只想讓它成為時代紀錄。

 

因為《抓狂歌》與《把我自己掏出來》這兩張專輯,水晶唱片當年甚至被國際評為當年「亞洲最有創意公司」。水晶唱片的時代意義,就在這種與當局拉扯的過程中奠基,但更多部分,樂迷也將「水晶唱片」稱頌「新台語運動」源起重大里程。

 

水晶唱片時期的任將達,校長兼撞鐘。(任將達提供)

 

新台語運動

 

「水晶之前,台語音樂仍走日本演歌式苦情,歌詞內容也偏離鄉背井、船員出海的自我勉勵,水晶在台語音樂元素引進搖滾、Rap,並讓歌詞意涵轉入關心社會」,業外,水晶也參與六四、三月學運、核廢料等社會運動,連結音樂跟社會脈絡,

 

「其實大家把地下獨立等字眼套在水晶上,只是因為過往唱片公司不做這些,多數僅做政府宣傳。」水晶唱片同時讓當年「玩音樂沒營養」的評論止息,更多人願意接觸音樂圈。

 

延伸閱讀:【上報人物】台灣地下音樂推手 水晶唱片任將達樂之路

 

我們曾和社會一同呼吸

 

至今仍拿韓國護照的任將達,不覺得具有台灣本土音樂歷史地位的「水晶唱片」2006年歇業可惜,「也許因為大環境,也許因為自己經營不慎,但水晶也算停得漂亮」。

 

42歲就獲頒台灣金曲獎「特別貢獻獎」(即「終身成就獎」)的任將達知足應和,他不執著、固執一個物體生命周期多長,「只要特定時程內,我們曾與社會脈動一起呼吸,這就很夠,勉強留下並不斷強調『過去我們多不一樣』;或自吹自擂『我們仍能掌握年輕聲音』,這都不該是選項。」

 

撰文:陳怡杰 攝影:葉信菉

 

「生命週期不在長短,只要特定時程內,切實留下與社會脈動一同呼吸的記憶。」(攝影:葉信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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