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台海風雲緊張，美中關係也在破裂邊緣遊走，台海戰爭似乎已成了美國軍界的熱門話題。2022年2月號美國海軍雜誌〈Proceedings〉，便以多篇文章描繪台海戰爭的各種戰略設想，包括「用水雷保衛台灣（Defend Taiwan with Naval Mines）」、「在台灣贏得城鎮戰（Win the Urban War in Taiwan）」、「反思日本自衛隊的戰略部署（Rethinking Japan Self-Defense Force’s Strategic Deployment）」建議日本調整其西南諸島的戰略配置。「捕魚惹禍：中國 IUU 捕魚和升級風險（Fishing for Trouble: Chinese IUU Fishing and the Risk of Escalation）探討美國、菲律賓等盟國與中國的灰色地帶衝突應對方法。「通過偉大理想獲得勝利（Victory Through Grand Ideals）」則以小說式的2029年中國教官回憶寓言，美國保衛台灣失敗，肇因於美國海軍背離了其偉大的理想，如果不迅速改革其內在弊病，美國很有可能輸掉台海戰爭。

台軍要把共軍拘束在港口之內

其中最值注意的是「在台灣贏得城鎮戰」及「用水雷保衛台灣」這兩篇文章。這兩篇文章其實都在闡述同一個概念：美國智庫學者與軍官們，愈來愈傾向打一場「鐵槌與鐵砧」的台海戰爭。也就是說，台軍要把共軍擋在海岸之外，或拘束在主要港口之內，使其無法大量卸載重裝備與彈藥補給，美軍的攻擊目標依序為：共軍戰機、補給船艦、最後才來解決彈盡援絕的共軍一線戰艦與登陸部隊。這其實是很典型的「古寧頭式」反登陸打法，無甚特出，卻簡單、粗暴、有效。

在「水雷」這篇文中，作者提到韓戰美軍登陸元山港的戰例，也就是「長津湖」之戰前的拖延原因，北韓在元山港布雷，結果為了清除水雷，讓登陸部隊安全上岸，陸戰第一師就在海上漂了足足一個月。水雷雖然封鎖敵人也會封死自己，但戰時本就沒有商船民船得以出入港口，所以沒差，戰後再來清除即可。反地雷的衛道之士們看到這篇可能要跳腳跳得更用力，地雷完了還有水雷？但這的確是戰術上可以有效遲滯敵軍進攻的手段，國軍也早有準備。

在「城鎮戰」這篇文中，一如筆者之前所言，把地圖攤開，所有台灣主要港口（台北、台中、高雄）的後方，都緊臨著城鎮，所以共軍若要奪取主要港口，城鎮戰必不可免。而城鎮戰會嚴重破壞大部隊運動，使其清理出卸載所需的安全區域努力時間會拖得很長，因此CSIS兵推才會判斷共軍將在屏東等兵力稀少處登陸，以避開城鎮，先集結足夠兵力與重裝備上岸，再來向北進攻。

第一優先是阻絕其補給線

在這篇文中有些觀點頗為有趣，多少反映了美軍的戰略戰術概念。亦即在現代戰爭中，第一優先要解決的不是主戰部隊，而是斷絕、阻絕其補給線。而且，反艦飛彈價格昂貴，數量稀少；現代軍艦又有從防空飛彈、誘餌系統、到近迫格林機砲等多重防空手段，想打掉一條055大驅，恐怕得用上五、六枚反艦飛彈進行飽和攻擊才有望成功。但主戰艦隊後方的補給船隊，包括彈藥艦、運兵艦、油輪、滾裝貨輪……等，數量龐大且防禦系統較弱，一、兩枚反艦飛彈便足以使其失能。而且，照諾曼地登陸標準，在一百公里左右的跨海行動中，前方的戰艦約有一千多艘，後方的補給船團卻有五千多條，打掉補給船隊，將使前方步兵即使佔領灘頭堡，也將無戰車、無火砲，難以拓展地盤，即使有，也終將因無彈藥、無油料、無後援，最終還是要失敗。因此該文主張，優先對付敵軍的補給船團，再回頭來消滅被截斷後援的主戰部隊。

但這就表示台軍與台灣本地城鎮，尤其是港區城鎮，必須擔任「鐵砧」的角色，承受較大的傷亡與毀損。毀損原因與俄烏戰爭中馬里烏波爾或蘇勒達爾那種地面戰鬥不同，因為敵軍的火砲、多管火箭、戰車都還沒上岸，即使上岸也沒有足夠數量，有相當數量也無法縱深配置，所以主要火力會來自艦艇與空中。台軍需要有足夠的防空飛彈與防空火砲，包括肩射的刺針飛彈，以應對戰機與武裝直升機的火海，並擊落企圖運載部隊垂直突擊的直升機，以及無所不在的大量無人機。每一種武器都有它的剋星，關鍵問題是剋星的數量夠不夠？而不是迷信某種萬用神器，或依賴偉大的精神戰力拼刺刀見輸贏。

台灣準備好當鐵砧，鐵槌就一定會出手

這些文章多少印證了我們之前的推斷。美軍對於派陸軍來幫台灣打仗，興趣不大。但對於藉著台海一戰，將中共海空軍主力緊緊吸住黏在台灣本島這塊鐵砧上，然後從日本、菲律賓南北兩端，發動兩支鐵槌敲碎中國海空力量，使其未來三十年都出不了海，興趣很大。這種海軍戰略與陸軍不同，不爭一城一地之得失，也沒興趣打什麼消耗戰，務求一個上午全殲敵軍有生力量。就像英軍擊潰西班牙無敵艦隊與特拉加法消滅了拿破崙的海軍，或更早的李班多海戰，更晚的中途島海戰，都是一個上午或下午，就否定了過去數十年的努力，決定了未來數十年的海上霸權。這才是老美有興趣的事。

換句話說，中共常宣傳說，「就算剩下一條舢舨也要拿回台灣」，老美的戰略對應是，「好喔！那就成全你，幾天內就讓中國只剩下舢舨！」從此再也沒有人能與美國在西太平洋爭雄，誰要給你一人一半？那是陸權國家小朋友的遊戲，海權從來沒有一人一半這回事。

這個故事聽起來很殘忍，卻已是現在進行式。一旦開戰，鐵砧台灣鐵定要承受巨大的傷亡與損失，但準備好當鐵砧，明示鐵槌一定會出手，也許更能嚇阻對岸戰狼不要蠢動，反而更能維持台海穩定和平。也就是說，「和平保台」這個口號還是有點語病，精確點的說法，是「連線嚇阻」才能「和平保台」。咱們除了把自己這塊鐵砧打造得硬一點，也沒有什麼更好的選項可選。

※作者為前親民黨文宣部副主任、專欄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