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國，1989年以後，政治訴求的抗爭結束，取而代之的是維權運動，前者是在民主與法治的前提下重構社會價值和政治體制，後者僅提出與切身利益相關的訴求，並沒有直接涉及體制問題，而且是在法定的框架內爭取自己的權利。

但最近在中國發生的白紙運動和白髮運動，都呈現出一個特點，就是在利益訴求的同時，也出現了政治訴求。在兩場運動中，抗議的人群從年齡層到訴求都不同，但卻一致地唱出了《國際歌》。這首原本為中共官方紅歌的歌曲，其歌詞體現出鮮明的，具有強烈反抗色彩的的政治涵義，唱出這首歌，顯示中國的抗爭運動已經超越過去的維權運動的框架，出現了反壓迫，要自由這樣的政治訴求。更何況，無論白紙革命，還是白髮運動，都有人喊出了「共產黨下台」，「打倒反動政府」的口號，雖然仍是極少數，但這些口號的出現，《國際歌》成為抗爭的標配，這些都在在顯示，中國的抗爭運動出現了進化現象，或者說，開始向一九八零年代的以政治訴求為核心的社會運動方向回歸。這種「進化式回歸」，因為在三個月左右的時間內兩次大規模呈現，而更加引人注目。

這種「回歸式進化」指的是，就抗爭運動的性質而言，從利益訴求到政治訴求的進化過程已經啟動，現在雖然還沒有出現完全的政治訴求的抗爭，但利益訴求已經開始混雜政治訴求。在我看來，這是一種很值得注意的趨勢。

隨著經濟的不可挽救的下滑，不難想像，未來還有包括有失業問題，地方債務平台問題導致的公務員薪水發不出的問題等等，會導致類似的抗爭運動發生。從彭立法到舉起第一張報紙的清華大學女同學，關鍵少數的出現大大降低了抗爭運動發生的條件門檻，勇氣因為示範效應而會逐漸蔓延。終有一天，人們會認識到所有的利益訴求，如果沒有政治訴求的實現作為前提，都是不可能滿足的。那時，社會抗爭的進化將會再進一步，走到徹底的以政治訴求為核心的階段。換句話說，如果政府無法回應人們的訴求，這種趨勢可能會繼續加強，最終可能會演變成更為廣泛的政治抗議。那將很可能是第二次的八九民運。

當然，對於形勢發展的判斷，也不能太樂觀，畢竟現在還只是一個趨勢，各方面條件還有待進一步成熟。我認為，只有當一個國家同時出現三個危機的時候，該國的統治基礎才會被真正撼動：那就是政治危機（中共內部的權力鬥爭），經濟危機和管治危機（國家治理能力的下降）。以目前中國的形勢來看，經濟危機的條件已經條件成熟，管治危機也開始出現並會隨著公務員隊伍的集體躺平而進一步深化。目前欠缺的，就是政治危機。而這樣的政治危機，其實已經存在，這從習近平對自己的權威的危機感就可以看出來，只是還沒有爆發出來並形成一定效果而已。同時我們還要看到，這三個危機一定是要相輔相成的，也一定會相輔相成的。經濟危機會產生管治危機，管治危機會導致政治危機。我認為這是一個過程，中國現在已經走到中間了。因此儘管沒有樂觀的根據，但也沒有悲觀的理由， 因為這個進程已經又進一步了。

※作者成長於80年代的北京，1987年考入北京大學後即從事學運，參與和組織了1989年民主運動，後為此兩次坐牢達6年多時間。1998年被流放到美國，得以進入哈佛大學10年，先後得到東亞系碩士和歷史系博士學位。現在擔任「對話中國」智庫所長。政治上的溫和堅定的反對派，思想上的理想主義者，生活中的資深閱讀者。出版有政治評論和詩歌散文等書籍20餘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