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羅斯對烏克蘭發動戰爭一周年前一天，聯合國193個會員以141票贊成、7票反對、32票棄權、13國缺席，於大會決議通過要求俄羅斯立即無條件從烏克蘭撤軍。這樣的票數，顯示了戰爭下的烏克蘭，並不只得到主要西方國家支持。

隔天，美國國務卿布林肯再出席聯合國安理會部長級會議，重申美方和烏克蘭同一陣線。同一天，國際上聲望崇隆的美國哥倫比亞大學經濟學家薩克斯（Jeffrey Sachs）則在聯合國安理會一場聽證上，針對當初「北溪天然氣管線破壞」事件提出證詞，而他之前已暗示過美國必須負責，並懷疑西方國家可能在掩蓋背後不為人知的秘密（目前尚無證據證明美國、俄羅斯或任何其他國家與此次襲擊有關）。儘管薩克斯強調自己並不代表任何政府或組織，但其實他是受到俄羅斯邀請發言。

薩克斯顯赫的國際聲望，可追溯自後蘇聯時期他在俄羅斯推動「休克療法」所奠定的地位，30年前《紐約時報》就讚譽他可能是世界上最重要的經濟學家。但薩克斯近來言行受到關注，卻和個人經濟學見解無關，他以學者角度批判美國無可厚非，問題就在他經常為俄羅斯、中國和中東國家的人權紀錄辯護，辯詞很多再直接推給美國背後耍陰。

他不只認為美國把中國對維吾爾人的鎮壓定義為「種族滅絕」是錯誤的，他還懷疑世紀大病毒covid -19和美國生物實驗室有關，在烏克蘭遭入侵時，他也是率先指責美國，也同意烏克蘭應該透過談判割地換取和平。他幾乎無畏爭議，會和阿拉伯聯合王國人權記錄不佳的政府合作，也會上小羅伯特·甘迺迪的Podcast，哪怕小羅伯特·肯尼迪是美國最著名的疫苗陰謀論（反疫苗）倡議者。

總之，幾乎可以說凡美國做什麼（尤其在國際上），薩克斯就反什麼，美國批評誰，薩克斯就站在對方角度說話，烏克蘭2014橘色革命，他也深信是美國暗中協助推翻主張在烏、俄之間「維持中立」的亞努科維奇（他根本俄羅斯傀儡），完全無視烏克蘭人自主意志的一面。包括今天這場戰爭，以及之前俄羅斯占領克里米亞，入侵喬治亞，薩克斯也選擇採用俄羅斯觀點，即都是「美國推動北約東擴」的後果。他會成為中俄眼中「美國難得的有識之士」，不是沒有道理。

近日，在薩克斯結束聯合國安理會聽證後，和他熟識的《紐約客》記者基於釐清事實對他進行了採訪。我們於是看到了一名自由派記者和薩克斯之間，幾乎兩條平行線的問答。例如，當記者質問：當初普丁向敘利亞的醫院和學校投擲炸彈時，你的文章似乎仍只是在指責美國試圖破壞一個獨裁者的政權穩定？你批評美國外交政策和全球反恐戰爭的罪惡，因為你是美國人，如此挑剔自己國家當然是好的，但為何對許多國家平民遭到獨裁殺害，卻少有同等的關注和熱情？另外，完全不提東歐人自己想要加入北約的原因，只是不斷批評「北約東擴」，這公平嗎？你又如何看待普丁認為自己是新的彼得大帝，宣稱烏克蘭是大俄羅斯的一部分，尤其這已成為普丁發動戰爭的驅動力？

薩克斯對記者的發問，很顯然自始至終的觀念核心，就只環繞在「美國的謊言和秘密行動」之上。幾乎每一項俄羅斯的侵略行動，他都可以歸結到純粹是美國種種介入所造成。卻對為合理化入侵的「烏克蘭是大俄羅斯一部分」說法，僅表示「我不喜歡他（普丁）這樣說」。

薩克斯作為一名雄辯滔滔的學者，理所當然會批判美國外交政策，但當《紐約客》記者像是「老朋友」一樣，以無奈口吻對薩克斯說：「到底什麼才能讓你相信你錯了？」以及，「我真的認為如果你願意傾聽自己…（意指反省到自己和獨裁站在一起）」甚至是：「你的論點，似乎是在向我暗示你對一個被吞併和入侵的國家缺乏興趣或感覺。我知道還有更大的地緣政治問題，但你沒明白我的意思嗎？」這些提問顯然都是有感而發。

我們不難看到，《紐約客》這篇報導，已不只是事實觀點的問答，更存在價值觀的取捨和爭辯，採訪者、受訪者最後竟還有「不歡而散」的味道。自由奔放的思想、言論是美國特色，他們當然能容許「薩克斯們」直指美國陰謀狡獪的黑暗面，但相信許多人其實正是透過「薩克斯們」的偏執，在這益發複雜且經常陷入模棱兩可的世界，去辯證出自己所相信的人性光明。

※作者為《上報》主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