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防部提的全動法修法草案在3月6日晚間公告終止，開始綜合研擬工作。而在公告期間的許多爭議，並不會因此而停止，反而會成為在野黨的政治提款機，繼續在2024年大選過程中發酵，所以執政黨才趕快宣佈全動法修法暫緩。而這種發展趨勢，將對全民國防與合理動員，造成相當不利的影響。問題是，這種負面的阻撓，也不能全怪在野黨無理取鬧，官方在修法過程中所展現的許多思慮不周，觀念陳舊，手法粗糙，正好授人以柄，亂軍引勝，給了有心生事者上好的著力點。

最難帶的就是高中兵

就拿「高中生上戰場」這事來說好了。我並不認為國防部長官真的想在戰時將高中生拉上戰場去開槍，原因不是什麼仁心仁術，而是帶過兵的都知道，全世界最難帶的就是高中兵。大專兵雖然意見多，但只要道理上說服他們，把路子點明，大專兵其實是很有用的。但高中兵不同，許多事一知半解，叛逆性強，還很會鑽漏洞，常常令人又好氣又好笑。有天餐廳吃飯，連上某高中兵站在飯鍋邊拼命挖飯，把自己飯碗堆成了山，還在往下壓，班長看不下去，便道：「某某某，你知不知道，飽暖思淫慾哪！」高中兵秒回:「但是班長，你也該知道，飢寒起盜心啊！」班長臉上當場三條線。

有一天，全連吃完中飯，洗完餐盤後清點，怎麼點都少一片，把餐廳翻遍都找不出來。還是連長有經驗，轉頭想到唯一溜出餐廳的餐盤，只有安全士官的那一份，於是回連部找，但安官桌上也沒有啊！英明的連長百思不解，於是去巡寢室，果見一床棉被亂七八糟，一掀起來，還沒吃完飯菜的餐盤赫然在床。連長氣到把那個安官吼進來，對，還是那位高中兵，「某某某，你怎麼把餐盤放在床上？」「報告連長，您不是昨晚才說要把這裡當成自己家一樣，我在家就是這樣，媽媽說不要浪費食物啊！」如此這般的故事，罄竹難書，說那些帶兵經驗豐富的國防部長官們，會真想把難搞的高中兵送上戰場？我是不怎麼信的。

人們會對高中兵上戰場這事有印象，多來自納粹德國的黨衛軍第12裝甲師-希特勒青年團，那個師很多是16-18歲的娃娃兵，在諾曼地康城死擋英軍兩個月。但那個師能夠組成，背後是納粹黨從小到大無所不在的黨國教育，再從中選拔優秀且有意願參軍者組成，現實上還得從各有作戰經驗部隊中抽調幹部進行訓練與帶領，而且戰史上幾乎是僅此一例。台灣人對國軍想抓高中兵的謠言之所以會相信，導因於國軍以往逃來台灣前，就有「拉伕」、「娃娃兵」的惡劣傳統，我們這一輩的都聽過這些故事。雖然時代早已不同，軍隊徵募法制化，國軍也早已國家化，但恐怖的傳說永遠比真實的規矩流傳更久。這是國軍將領不得不背負的「原罪」，是一不小心就會踩到的「地雷」，需要更謹慎的繞道。問題是，問題就出在某些官僚想省點事，然後不意外的就出事了！

沒說動員之後要做什麼

教育部配合國防部全民防衛動員資訊整合系統，要求16歲以上學生造冊並填入國防部「全民防衛動員署系統」，引發動員學生上戰場的疑慮，便是典型的官僚系統思維產物。國防部原始想法，可能是既然要做全民動員資訊整合系統，就依法將業務分給教育部去做，卻沒說清楚造冊動員以後，這些高中生要幹什麼？教育部接到公文，也就依其自有的「高級中等以上學校防護團編組教育演習及服勤辦法」，要求高中以上學校應於年度開始前，完成防護團實施計畫策定及防護團人員編組，參與萬安演習及救災演練。這個2002年通過的法令，母法是照一戰二戰總體戰觀念所制定的「民防法」，所以沿用了各單位要自組「防護團」的名詞與概念。在此法中，戰時高中生所組的「防護團」，戰時工作範圍包括：

一、協助民防團隊，擔任空襲防護、救護、消防等工作。

二、協助政府機關，擔任宣導工作。

三、協助醫院、救護隊擔任救護工作。

四、協助生產機構，擔任軍需物資生產工作。

五、協助軍事、警察單位，擔任交通管制、疏導等工作。

其中並沒有提槍上戰場這一項。

但即使是這些工作，若無平時大量相關教育訓練作為基底，其實戰時也既不能「防」，又不能「護」。沒有槍，沒有射擊訓練，怎麼「防」？沒有醫療訓練，連繃帶都不會綁，怎麼「護」？現在各學校早已取消軍訓，這兩年警政署大肆掃蕩模擬槍、BB槍，學校為了怕麻煩，幾乎全把軍訓用槍全數繳庫，光桃園一地就繳掉至少數百把。各校現在也普遍缺乏緊急醫護訓練，高中生的緊急醫護水準，恐怕還不如黑熊學院等民間單位2.5小時訓練出來的學員。現在幾乎沒有高中職校，每天被逼著看書握筆的學生，連去IKEA買傢私回來DIY都有問題，怎麼期望他們能一夕之間去拿榔頭、點焊槍、接水電、操機器，協助軍工生產？這整部法令的規範，已完全的脫離現實，跟不上現今社會的演化。說實話，如果說徵募高中生，一人一支PS5手把和一個帳號，戰時可以在家上網，透過國防部APP或戰爭遊戲界面，操作遠端無人機或無人戰具打共匪，都還比現今法令規定更具可行性與接受度。

徹底將全動法與民防法「砍掉重練」

也就是說，國安會、行政院、與國防部，需要的不是在既有法令框架下補修條文，而是徹底將全動法與民防法「砍掉重練」。因為這兩部法令早已脫離現今社會型態甚遠，不能再像老蔣時代一樣，總想從好逮人的地方抓人力，卻從未考量現今社會的專業性與軍事任務特殊性。舉例來說，民防法的主責機關是警政署，但現今最懂救災與戰時民防的專業單位是消防署，為什麼不改由消防署主責民防？當年民防法的規範概念，主要是「管制」，所以要交給警察；但現在若發生重大災害與戰爭，主要民防任務會落在服務、安置、與「志願參與」，甚至是開口合約，「以工代賑」。現今國防部已經弱到連馬祖外島運補都包給民船，民船不開便無肉可吃，請問，戰時國軍全軍拿槍上前線都嫌人力不足的狀況下，還有多少餘力回頭來管民防事務？

所以，國防部該思考的，不是擴張戰時國軍權力，而是縮減無謂的任務項目，將精力、人力、與物力，集中於戰鬥任務，並予以精進。整個全民動員任務，總責單位在行政院，除此之外無人可以統合各部會，組成支援前線的各種專業力量。民防法所訂的各種「防護團」，在無槍無彈下根本不可能有任何作用，且現代戰爭最大威脅是無人機與飛彈炸彈。請問，電廠、水廠、台鐵、高鐵組了防護團，他們擋得住飛彈嗎？巡邏、保衛設施，平時保全公司就在做啦！這項任務為什麼不能以擴張保全公司職能與人力來解決呢？

而且，講過無數次，台灣人民對於災變的承受力，以及志願參與救災等公共事務的參與度，是可以相信的。軍方與官方，不應排斥這些民間參與的志願者，而應有系統的將他們納為各種專業的「志願軍」，讓人盡其才，物盡其用，組建成以民防支軍為主的「國土防衛部隊（TDF）」。某些長官對這個名詞深惡痛絕，其實大可不必。民防救災，搶修道路，維持運輸，不是在「國土防衛」嗎？

因此，誠心建議，國安會、國防部、與行政院，大可不必因這次修法挫折而感到沮喪，反應藉此政治上暫緩，但現實上急需的機會，全面檢討翻修整套全動法與民防法相關法令，使其成為一部可符合現今社會民情的戰時法令依據。如果在災害防救法中已有的規定，可以直接引用，形成整套國家應對危機處理的動員機制。在觀念上，以任務編組，依專長與志願參與，可能比現有的強徵機制，更能讓人信服。

同時奉勸某些長官與打手，不要老想把人家的抨擊，打成敵對勢力的認知戰，就能繼續混日子過。人在江湖飄，那能不挨刀？兵凶戰危，軍事問題與政治問題，從來不是會不會被打？而是為什麼被人輕輕一拳，就被打得鼻青臉腫？根本問題還是在自己的體質與作戰技巧。先把觀念搞通，把法令搞順，再來想修法技術與政治操作問題，才是「舉而措之天下之民」的偉大事業，該有的推動步驟。

※作者為前親民黨文宣部副主任、專欄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