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所週知，聯合國有「挺俄四醜」，即在各種場合一直公開支持俄羅斯侵略烏克蘭的四個國家：白俄國、北朝鮮、敘利亞（巴薩爾政權）和厄立特里亞。沒想到，台灣最近也出現了「挺俄四醜」，即組成了「2023台灣反戰聲明工作小組」，草擬了一份所謂《和平聲明》，四處拉簽名的四個台灣教授：傅大為、盧倩儀、馮建三和郭力昕。這份草稿一經流出，就劣評如潮，在台灣引起公憤。但在3月20日，「挺俄四醜」還繼續召開記者會，「共同呼籲和平、反軍火、要自主、重氣候的四項訴求，期望作為社會對話的開端」。

「挺俄四醜」的所謂「和平聲明」，在邏輯上分為四個部分。

第一，譴責「美國新保守主義」和「軍工共同體」是全球動盪的幕後黑手。

第二，在烏克蘭問題上，譴責美國英國挑釁俄國，北約東擴，「設立圈套」，讓俄國委屈地不得不發動侵略戰爭（馮某稱之為「愚蠢的犯罪」），要求「要談判不要衝突升溫」，要各國停止經濟制裁俄羅斯。

第三，他們把台灣和烏克蘭類比，認為台灣的緊張形勢，「美國要負非常大的責任」，台灣應該奉行「等距離外交」，不能讓美國「犧牲台灣」。

第四，台灣不應該加強國防，應把國安的費用用在人民福祉和氣候變化上。

筆者不是台灣專家，有關台灣的後兩點留待台灣專家批判。筆者寫有《帝國解體與自由的堡壘》這本有關烏克蘭戰爭的專著，也寫了大量篇幅的美國外交評論文章，斗膽自詡「烏克蘭專家」和美國外交問題評論家，這裡主要批駁一下前面兩點謬論。

我們先從烏克蘭戰爭說起。「挺俄四醜」的烏克蘭論述，聚焦「北約東擴威脅論」，這和一年前俄國中國那些普京辯護者的邏輯沒有兩樣。我認為他們應該多讀一點書，尤其是在台灣出版的敝著《帝國解體與自由的堡壘》，裡面把烏克蘭戰爭的來龍去脈、是非曲直分析得非常詳細，當然也批駁了「北約東擴威脅論」。但這裡簡要地回應批駁一下「四醜」。

在冷戰之後，北約確實進行了（和正在進行）六次擴大，其中包括三輪東擴，即1999年波蘭捷克匈牙利三國；2004年波羅的海三國、斯洛維尼亞、斯洛伐克、羅馬尼亞、保加利亞七國；和2022年至今的瑞典芬蘭兩國。其餘三次俄中媒體口裡的「東擴」，都並非向東逼近俄國（而是向南），而且規模都很小。俄中輿論把它們扯進來，無非是炮製了一個北約咄咄逼人的假象。

北約擴大的主要動力，不是什麼「美國挑釁」，而是「各國保命」不得不為。（美聯社）

不需在這裡詳細分析，在冷戰結束前後，美國根本沒有對俄國承諾什麼「北約不東擴」的事（見筆者書中對歷史材料的分析），只需要知道俄國在九十年代還曾要求加入北約，就知道所謂「承諾北約不東擴」是假的。很簡單，如果北約真的不能東擴，那麼俄國怎麼可能要加入北約？

更何況就在1999年的歐洲安全組織《伊斯坦堡協議》上就寫明，各國有自由選擇參加同盟條約的「天賦權利」，俄國就是其中的簽名國之一。換言之，各國可以自由選擇加入北約，這乃是各國的「天賦權利」。俄國簽名支持了，現在又指責北約擴大。難道國際條約真是「廢紙一張」、「歷史文件」？

在分析了國際法之後。我們來看更重要的「情理」。北約為什麼要擴大，動力在哪裡？根據「四醜」的論述，是北約硬是要擠壓挑選俄國。然而，實際如何？

以前的北約擴大事件，年代比較久遠，可能大家記不清楚。但現在的瑞典和芬蘭要加入北約，是正在發生的事，無法瞞騙公眾。難道是「美西方國家」強拉扯它們加入的嗎？毫無疑問，它們之所以不顧俄國威脅拼命也要加入，就是因為如果加入了，俄國就不敢侵略它們了，不加入就等著做「烏克蘭第二」。

環顧其他北約東擴的國家，有多少不是俄國歷史上擴張侵略和帝國主義的犧牲品？波蘭歷史上被俄國瓜分吞併了四次，兩度被俄國滅亡。波羅的海三國被俄國滅亡了兩次。波蘭、捷克斯洛伐克、匈牙利、保加利亞、羅馬尼亞等和前蘇聯接壤的東歐國家，被蘇聯「老大哥」牢牢控制，成為蘇聯的傀儡衛星國。蘇聯1956年和1968年兩次出兵鎮壓匈牙利和捷克斯洛伐克的革命。

這些在歷史上和不久前的現實中，一直飽受蘇聯/俄國侵略威脅的國家，無時無刻不想徹底逃離被俄國人的魔掌。加入北約，是它們能獲得的最好的「免死金牌」。回到九十年代，零零年代，難道不是這種國家主動要求北約接納的嗎？

可見，北約擴大的主要動力，不是什麼「美國挑釁」，而是「各國保命」不得不為。正如我們香港有句話，「過了海就是神仙」，各國能抓住機會，加入美國的保護傘，就能免去被俄國再次吞併侵略的苦果。這種對比之強烈，在烏克蘭vs波羅的海三國中，難道不明顯嗎？

說到去年爆發的烏克蘭戰爭，筆者論述過，歷史脈絡相當複雜，但直接的原因卻異常簡單：那就是俄國在2014年先非法侵略割佔了國際公認的烏克蘭領土克里米亞半島，再挑動頓巴斯分離主義，俄國不但支援頓巴斯叛軍，還直接派兵干涉。這些舉動，特別是強佔領土一項，完全違反了國際法和國際準則。

「挺俄四醜」之一的馮某，專門寫過一篇論文《不實資訊、廣場事件與戰爭責任：理解烏克蘭》。這個標題非常具有欺騙性，因為「理解烏克蘭」讓人以為是站在同情烏克蘭的角度寫的文章。然而，文章通篇都是站在「理解俄羅斯」的視角中。他用相當大的篇幅，引述其他人的材料，指控2014年2月歐羅廣場革命中，數百名示威群眾被槍殺，是「極右翼反對派指使的狙擊手」所為，而美國又積極介入烏克蘭局勢中。馮某於是認為這是烏克蘭戰爭的「遠因」，由此也指責美國「挑釁」才是烏克蘭戰爭的罪魁禍首。

有關歐羅廣場革命中的大屠殺是政府警察所為，還是「極右翼組織」所為，這是陰謀論者最愛的題材，屬於信者恆信，不信者恆不信。筆者無意在此辯析。

然而，2月的屠殺事件固然是一個轉折點，導致了時任總統亞努科維奇與反對派談判同意提前大選，但亞努科維奇自行出逃俄國，放棄總統權力，卻並不在協議之內。至今，他為何出逃俄國還撲朔迷離。

更重要的是，無論烏克蘭局勢如何變化，無論是「抗議」、「革命」、還是「政變」，都不是俄國突然出兵強佔克里米亞的理由。世界上政變的國家多如牛毛，你見過有誰在鄰國政變之後，就搶了鄰國一塊土地的嗎？俄國公然侵略搶奪別人的土地，難道又是「美國的圈套」？

強佔克里米亞為何這麼關鍵

假設俄國在2022年侵略之前，同意交還非法侵佔的克里米亞，烏克蘭總統澤林斯基非但不會要求加入北約，說句不好聽，簡直到莫斯科給普京磕頭喊爹都可以。

在馮某這篇《理解烏克蘭》中，討論了一大堆「美國沒有責任嗎」？，然而，整篇文章對這個「俄國非法兼併克里米亞事件」，居然連像樣的討論都沒有（只提到一次）。由此可見，馮某等「挺俄四醜」對烏克蘭戰爭的了解是多麼偏頗。

「挺俄四醜」對烏克蘭的理解（包括對台灣的理解），基於一種根深蒂固的偏見，即文中提到的第一點，即「美國是全球一切壞事的幕後黑手」。當然，他們要打個掩護，於是要加上「新保守主義」又或是什麼「軍工複合體」。

然而，一個很簡單的問題，現在的拜登政府是「新保守主義」嗎？是「軍工複合體」嗎？如果是，要拿出證據（顯而易見，他們拿不出！）。如果不是，那麼何解俄國入侵烏克蘭發生在一個並非「新保守主義」當政的時代；甚至包括俄國非法搶掠克里米亞，也發生在另一個更加並非「新保守主義」的歐巴馬時代。

其實，把什麼壞事都歸咎於「美國能源軍工複合體」的理論，和那些渲染「貨幣戰爭」、「羅斯柴爾德家族統治世界」的理論一樣，都是陰謀論的溫床。

那些原先被忽略的「另類帝國主義」國家，今天依然如故，原先是壞蛋，現在還是壞蛋。俄國就是這樣。（美聯社）

「挺俄四醜」根深蒂固反美思維從何而來

筆者曾分析過，在烏克蘭戰爭爆發後，西方出現了好幾類支持俄羅斯的群體。其中一類是俄國的代理人。這些人拿錢辦事，或者拿錢得太久了，所以也自然而言地向著俄國。這類人不提也罷。此外還有三種人。第一種是現實主義大師，即叢林規則加社會達爾文主義的鼓吹者，提出「棄台論」的米爾斯海默就是其代表。第二種是老左派+進步派。在聯合國替俄國發言的英國的歌手沃特斯等人，就是其代表。第三類是以川普和川粉為代表的民粹主義右翼勢力。這三類人，本來風馬牛不相及，甚至彼此都是敵人。但在烏克蘭戰爭中，卻詭異地手牽手，同一個鼻孔出氣。

看他們的履歷，「挺俄四醜」很可能就屬於第二類，即老左派+進步派。其中，傅某、馮某、郭某，大概屬於老左派；關注氣候環保的盧某大概是進步派。

老左派的問題是什麼？筆者也批判過西方老左派的錯誤，主要就是兩點：

第一，狹窄地理解「帝國主義」。在他們視角中，「帝國主義」就是英法美等先進國家。殊不知，「帝國主義」的理解已變得多元。至少有另外三種帝國主義（這裡稱為「另類帝國主義」）。一種是蘇聯/俄國式的大陸帝國主義；一種是阿根廷、智利等殖民地獨立後繼續擴張的國家；一種是在近代化過程中，一邊受（大帝國主義）侵略；一邊又在侵略其他弱小民族的國家。在某種意義上，他們也是「壞蛋」。只是他們的「壞」，在當時被對英法美等國家的批判所掩蓋。

第二，沒有與時共進。當年的帝國主義，已經紛紛進行了解散殖民地以及轉型正義的過程，也就是說，從「壞蛋」變成「好人」。但那些原先被話語所忽略的「另類帝國主義」國家，卻依然如故，原先是壞蛋，現在還是壞蛋。俄國就是這樣。

於是，他們用自己heyday時的學識和認知，理解五六十年後的世界，本來知識結構和認知就不全面，現在還沒有與時共進，在這樣雙重錯誤下，就只有錯上加錯。正如那個沃特斯，他不斷叫人多讀書，其實，他自己就是那個不讀書的人。台灣「挺俄四醜」，很可能同樣也是這種過時思維的產物。

※作者為旅美學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