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曾戲言，台灣總統能把「兩岸關係」妥善處理，外交與國防就能迎刃而解，不再是險阻困境。此處所謂「兩岸關係」，最遠可以跨越太平洋到達美國，最近則是渡過台灣海峽觸及中國。台灣與美國、中國的兩岸關係，確實攸關1996年後的台灣何去何從。

中國對台灣的統戰回顧

中國大陸當局的領導樣態，決定不同時期的對台統戰綱領和要旨。蔣介石的「漢賊不兩立」、「三民主義統一中國」，相比中國大陸當局的文攻武嚇，實在簡樸，甚至單蠢無智。

《告台灣同胞書》可視為中國大陸當局，直接向台灣人民喊話的統戰樣板。1950年2月28日，台灣民主自治同盟首發《台灣民主自治同盟告台灣同胞書》，把蔣介石政權當成國民黨反動政府，蔣介石成了蔣匪幫，44萬蔣軍被當成武裝敵人，在國共內戰中犧牲性命，向台灣同胞訴求反日本、反國民黨，記取二二八教訓，要求台灣人民配合解放軍，共同完成解放台灣的任務。

在八二三炮戰結束後翌日，1958年10月6日，毛澤東親自撰寫、彭德懷發表《中華人民共和國國防部告台灣同胞書》，指稱蔣介石同意「台、澎、金、馬是中國領土」、「世界上只有一個中國，沒有兩個中國」，公開建議兩岸舉行談判，實行和平解決。同年月25日發表《中華人民共和國國防部再告台灣同胞書》，提及當年美國國務卿杜勒斯（John Foster Dulles）來台訪問的「蔣杜會談」，認定美國遊說蔣介石的目的在於孤立台灣、託管台灣，故意製造兩個中國，蔣杜簽定的「聯合公報」不具法律效力，道德勸說台灣同胞不要屈服於美國壓力。同年11月1日，發表《中華人民共和國國防部三告台灣同胞書》，提出「舉行和談，結束內戰」、「合理解決國共兩黨歷史糾紛」，勸諫台灣同胞「甩掉美國人那只鉗制魔手」，對於台海危機，擴大「單打雙不打」適用範圍，釋出舉行和談的善意。

1979年1月1日發表《告台灣同胞書》，首次以「中華民族」統稱台灣與大陸同胞，指稱「台灣當局一貫堅持一個中國的立場，反對台灣獨立。」、「應當通過中華人民共和國政府和台灣當局之間的商談結束這種軍事對峙狀態」、「盡快實現通航通郵」、「探親訪友，旅遊參觀，進行學術文化體育工藝觀摩」。

從上開五次《告台灣同胞書》的內容，足見中共對於兩岸關係的傳統論述，植基於國民黨和共產黨的兩黨紛爭與中國內戰歷史，統戰話術雖然或有改變，但共同元素都是「兩岸統一」、「一個中國」。

兩岸為何僵局

五次告台灣同胞書之後，在1981年中共國慶時，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委員長葉劍英提出「有關和平統一台灣的九條方針政策」：

1.中國國民黨與中國共產黨兩黨可以對等談判；
2.雙方在通郵、通商、通航、探親、旅遊及開展學術、文化、體育交流達成協議；
3.統一後的台灣可保留軍隊，作為特別行政區，享有特別自治權；
4.台灣社會、經濟制度、生活方式與同其他外國的經濟、文化關係不變；私人財產、房屋、土地、企業所有權、合法繼承權和外國投資不受侵犯；
5.台灣政界領袖可擔任全國性政治機構領導，參與國家管理；
6.台灣地方財政有困難時，可由中央政府酌予補助；
7.台灣人民願回大陸定居者，保證妥善安排、來去自如、不受歧視；
8.歡迎台灣工商界人士到大陸投資，保證合法權益與利潤；
9.歡迎台灣各界人士與團體，提供統一的建議，共商國事。

這就是「葉九條」，是中國對台工作的政策原型和統戰要領，即便後來的中共領導人因為彰顯領導權勢需要，或是彈性調整必要，而有不同措辭或微調，但是對台工作政策和統戰原則，不離「葉九條」的精神與意旨。中國大陸領導人習近平主席，若是要有改弦更張的新政策，除了不違背「葉九條」的原則，亦要接軌台灣民主憲政的特性。

審酌「葉九條」並未拘束兩岸政黨對等談判，必須以黨綱主張統一的政黨為限，兩岸統一是和談目的，並非和談前提，近來習核心所認定的「九二共識」、「一中原則、反對台獨」，皆以目的充當前提而論，致使民進黨與共產黨進行談判之前，已有無謂的政治障礙存在。

回顧五次告台灣同胞書的意旨，皆在強調和談必要，但是放在兩岸目前的僵局來看，政治前提取代舉行和談，不談判、不接觸、不往來，反而成為結果。殊難想像習核心，以「九二共識」、「一中原則」作為兩岸繼續維持僵局的卸責藉口。如此僵局不能突破，關鍵在於不願意開啟任何形式的和談與官方往來，有點類似兩蔣時期的三不政策，是為典型的敵意對抗，表現「漢賊不兩立」的窠臼政治。

美國不會要求中國實現美式民主制度後，再來兩國官方往來與交流，但是中共當局卻堅持要求蔡政府承認「九二共識」、「一中原則」、「反對台獨」之後，兩岸官方才能交流往來。把談判結果當成政治基礎，把政治基礎當成往來前提，倒果為因、邏輯矛盾。如果民進黨在與中共官方往來交流前，即已「反對台獨」、「支持一中」，民共在此政治基礎上開展關係，難不成是要討論解放軍如何進入台灣，台灣何時放棄中華民國《憲法》？兩個政黨往來目的，難道只剩下如何解放台灣？世界上有哪種談判是以結果為前提，還能順利展開談判？

這就如同調解過程，總要先嘗試能否和解，各自表述條件為何。若是有一方以「和解一定要成立」為開啟調解程序的前提，試問在此前提下，另一方當事人要如何面對如此不平等約定？中國大陸當局錯以國共和談結果（九二共識）擴大為台灣任何政黨都應遵守的既有政治基礎，如此假想預定，忽略政黨差異外，也是無理霸道。

兩岸僵局不在於實質對抗或戰爭衝突，更大問題在於意識對立和政治阻礙。蔡總統就任後，維持溫和路線，期盼中國大陸不要單方霸道，以強國籌碼欺壓弱勢台灣，刻意忽略兩岸差異，假造兩岸已經朝向統一邁進。當年毛澤東猶記得美國強權之欺凌壓迫，今日換成習近平，怎會違背中國「恕道」，己所不欲而施於人？在欺凌威嚇下，台灣人民如何心悅誠服「兩岸同屬中華民族」、「兩岸一家親」？繼續野蠻霸道，不能收服台灣，只是加深台灣人民痛恨中國、遠離中國，強化天然獨意識，鼓勵台灣人民堅定走向自決自立。

習核心如何翻轉兩岸關係

在國族意識歷來調查結果上，只有中國人與台灣人發生交集，自認中國人的比例才能夠大幅增加，只要少掉兩者交集，中國人與台灣人只能二選一，拒答比率明顯增加，而且自認為台灣人的比率明顯高出自認為中國人的比率。將此心理認知套用於兩岸關係，如果中國大陸當局真心想要完成和平統一，就應該在統一與獨立之間建立統獨的交集，而不是一如過往，把統與獨對立起來，逼迫台灣人民不得不選邊站，不得不表達統獨的喜惡。這是錯誤的統戰手法，也是錯誤的對台政策。

無論走向統一或是實現獨立，成功的策略定位，就是在兩個極端之間建立共同包容、共生共存的交集空間。中華民國在台灣的國家主權定位，就是統與獨之間的交集空間，可以並容統一與獨立，提供共產黨與任何政黨談判所需的政治基礎。此一政治基礎不能過於寬鬆，也不能過於侷限，現有的「九二共識」不能包容與正視中華民國在台灣的國家主權定位，這是過於侷限的政治基礎，不能擴大支持，也不能化解更多衝突。

習核心若有心突破兩岸僵局，進化「九二共識」，朝向中國統一的中國夢前進，勢有必要重視提供統獨之間的談判平台，另外創設統獨之間的共同政治基礎。包容力愈小，衝突對立就愈明顯。現有的「九二共識」、「一中原則」、「反對台獨」等前提要求，是實現中國統一後的結果，而不是兩岸分治下的交往前提。箇中沒有求同存異，只是強同弱異，明顯向單邊傾斜。

去年WHO在中國大陸當局強力介入下，以聯合國第2758號決議文、世衛大會25.1號決議，共同框限台灣在一個中國原則下以「中華台北」出席世衛大會。民進黨政府迫於政權接任初始，不宜過度表達對抗中國大陸當局，避免製造誤解而引起兩岸烽火報復，是以委屈態度吞下去，接受幹事長的邀請函，以一年一次的觀察員身分出席WHA。今年若故技重施，裡外難做人者，是民進黨台灣當局，而不是中國大陸當局。中國大陸若把幹事長的面子當成自己的羞辱，認為台灣可能拒絕邀請函，反向給中國打臉，這是多慮多疑、杞人憂天，把蔡英文的政治責任與務實態度，誤解也錯置。

既然蔡英文以總統高度，釋出台灣參與WHA的重要性，只要有正式邀請函，無論是否穿小鞋或刻意矮化，忍辱負重將是蔡總統的必要承擔。況且中國大陸沒有吃虧，國際版的「九二共識」，更能彰顯兩岸朝向統一道路的利益與必要，無論民進黨政府如何解釋與下台階，在適當「做而不說」的默契下，也能累積互相信賴，促進民共兩黨積極正面往來。

習核心若仍重視兩岸關係，適時化解台灣參與WHA的危機，呈現轉機於台灣人民眼前，這比國台辦無數次記者會，更有招降納順的肯定作用。要不然，兩岸繼續僵局，十九大之後也不會有意外發展，要等到國民黨再次執政才有變化。如此漫漫等待，習核心要如何面對強硬派的尋釁質疑？對台工作只剩下強硬派堅持表態與帶風向，習近平主席焉能真正成為習核心。

三新架構下的兩岸新局

蔡總統日前在接受路透社專訪時，對於兩岸關係提出「新情勢、新問卷、新模式」的「三新」架構。這不是台灣部分媒體戲謔的文青治國，而是突破「九二共識」的單邊傾斜，打破統與獨的對立衝突。蔡總統更想表達兩岸僵局之固著，在於欠缺中間交集。還沒談判就已宣告破局，還沒交流就已宣告斷交，還沒相互信賴就已經鬥爭衝突。如此形勢，不是習主席單方就能改變，顯然也不是蔡總統獨力可以挽救。

兩岸繼續冰凍僵局，美國、日本大可壁上觀，坐等利益收割，完全無須擔憂不利。台灣與大陸相處惡化，美國、日本、北韓、南韓、俄羅斯等周邊或地緣國家，趁此大好機會運作國際政治桿槓，定有可預見的國家利益。假若北韓不顧中國大陸當局的警告，施行第六次核試爆，美國趁機奚落中國顏面，可以利用軍武劍指北韓、意在嚇阻中國，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美國顯然不是輸家，中國肯定不是贏家。

「九二共識」不能應對動態變化的兩岸關係，美國雖然鼓勵兩岸對話，但是統一的中國，對於美國毫無利益，至少台灣像一艘永不沉沒的航空母艦，從星條旗改掛五星旗，何能利益美國。大陸當局排斥與蔡政府的台灣當局共同完成兩岸新問卷，題目不看，答案又互不知曉、不交換意見，在此僵局下，兩岸關係持續變壞，大陸當局豈能獲得好處。在不同國際衝突發生後，不是大陸當局自傷七分，就是台灣當局被傷七分，「七傷拳」繼續互打，只是讓國際社會看笑話，趁機收割自己的國家利益。

要從僵局到新局，不是單方願意改變，即能促成實現。大陸當局應該謹記《告台灣同胞書》的初衷善意，為了達成目的，再多彈性妥協都可以。僵化於「九二共識」的共表，明顯違背「黑貓白貓論」，牴觸了務實精神，回到形式無用的窠臼政治。

結語

習近平主席不能裝傻當笨蛋，解決兩岸僵局，大陸當局有更迫切的政治動力與國家利益。蔡總統面對中國大陸的強勢與威嚇，只能訴求再訴求，講述道理才能柔化強權霸道，持續耐心才能浮現無解僵局的最終轉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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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為自由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