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底，在美航同盟七十週年之際，韓國總統尹錫悅訪問美國，碩果累累，亮眼之處甚多。他先和美國總統拜登在白宮相會，發表美韓結盟七十週年聯合聲明（《華盛頓宣言》）。在白宮晚會上，他高歌一曲《美國派》，更獲得如潮掌聲。他接著在美國參眾兩國會聯合會議上，用流利的英文發表演講，入場時已獲得夾道歡迎，其演講更獲得滿堂喝采，兩黨議員多次站立鼓掌，經久不息。

在今年二月底三月初，在尹錫悅主導下韓日達成歷史性的大和解以來，筆者已經寫過五篇長文進行分析。自此之後，韓國一改文在寅時代的親朝政策，重新朴槿惠時代的親美親日政策。但和朴槿惠相比，尹錫悅的姿態更公開，更強硬，也更有理論基礎，不再僅僅是出於「現實主義」的權益之策。

這次尹錫悅訪美，筆者才第一次在電視上看他的表演。不得不說，尹錫悅的演講一定屬於筆者看到外國領袖在國會山演講中最令人印象深刻的幾次，充分表現了尹錫悅的個人魅力。因此，與其重複分析韓美同盟及韓日和解的意義，還不如說說這篇演講。

一個來自東亞的國家元首，在美國用英語演講，是非常大的挑戰。尹錫悅一生在韓國受教育，沒有在西方學習生活的經歷。英語演講對於他來說，挑戰更大。據說，他花了很大功夫去熟悉演講稿，甚至背誦出來。在演講現場，他自信大氣，字正腔圓，鏗鏘有力，表情堅定，完全是一次成功的表演。

這篇演講論點、編排和佈局，也非常成功。他首先回顧了論述韓美交往的歷史以及其成功的基石；其次，描繪了韓國將如何在國際負起大國的責任；最後強調了如何推進美韓同盟。而後兩者又都基於第一點，即何為美韓交往的基石之上。

一、在最重要的論述美韓友好交往的基石問題上，筆者總結了一下主要有三個基石。

第一，懂得感恩，知恩圖報

在演講開篇，尹錫悅就用大量的篇幅，去懷緬歷史上美國對韓國的幫助。從140多年前，美國傳教士第一次到達朝鮮，就在朝鮮播種現代的科學和思想文明。美國傳教士在朝鮮建立學校，用獨立和自由的精神，啟蒙朝鮮人「睜眼看世界」，倡導婦女的教育權利，這讓朝鮮人看到如何走出封建，國家獨立自強。在二戰中，以美國為主力的盟軍，擊敗軸心國，把韓國從殖民地中解放出來。接著，在1950年代，當北朝鮮悍然侵略韓國之際，在聯合國安理會的決議下，以美國為首的聯合國軍隊踏上韓國土地，挽救了韓國的自由和民主。正如尹錫悅所言「數十萬美國兒女，在一個他們不知道的國家，為他們從未見面的人民的自由而作戰」，以死亡數萬人的代價，捍衛了韓國的自由和獨立。在韓戰之後，美國又把韓國納入美國為主導的資本主義經濟體系，讓韓國從世界上最落後的國家（人均年GDP只有67美元），通過「漢江奇蹟」，一躍變為世界經濟最發達的國家之一。

懂得感恩不能只停留在口頭上，它的另一面就是「知恩圖報」。美韓兩國的同盟關係，不是一方對另一方的單方面給予，而是兩個朋友之間的互相幫忙。美韓兩國把雙方的關係從一個「單邊的幫助」變成「互惠的夥伴」（unilateral assistance to a partnership that is mutually beneficial），從政治安全，進一步擴大到經濟科技合作。尹錫悅用大量的篇幅，論述韓國對美國的回報，諸如韓國在美國建立了多個高科技製造業工廠，給美國創造了大量的工作機會。後者令筆者想到，當台積電在美國設廠時，一大批台灣專家政客質疑這是「蔡英文賣台」，「把台積電雙手奉上」。這些見解通通未免小肚雞腸，毫無大氣。

第二，人民之間的聯繫。

尹錫悅也用大量的篇幅論述了美韓人民之間的交流。著重指出的有兩個。其一是在美國有大量的韓裔移民和其後代，他們不但為美國做出巨大貢獻，更成為美韓人民感情聯繫的基石之一。（這和一些其他國家的美國移民，反而成為兩國交流的障礙，形成鮮明的對比。）其二是兩國文化的交融。正如尹錫悅所言，韓國人喜歡看美國的電影《獨行俠》和《復仇者聯盟》，韓國電影也能獲得美國的奧斯卡最高大獎。韓國的男團BTS和女團Blackpink雙雙在美國大獲成功。正是這種人民和人文交流，奠定了美韓之間的同盟的民心基礎。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個，自由民主法治的共同價值觀。

尹錫悅強調了自由民主法治的價值觀對國際同盟關係的重要性。因為美韓關係的基石之一，就是美國曾經和一直捍衛著韓國的自由民主法治和市場經濟的生活方式；而現在，又是韓國幫助美國在世界範圍內捍衛民主自由的時候。

為此，尹錫悅不怕令某些共和黨議員不快，在美國國會上當了一次民主自由的「教師爺」。他強調「民主是保護自由和人權的公眾政治決策系統，他必須基於真相和自由形成的公眾意見。而當今，在世界的很多地方，虛假宣傳和消息，正在歪曲真相和公眾意見。它們都正在威脅民主」。

在筆者看來，擴大一點看，以上三點「感恩圖報，人文交流，共同價值觀」，正是國與國之間交流的基礎，更是盟國關係可以行穩致遠的關鍵。

二、在論述完韓美交往的歷史和基礎之後，尹錫悅進一步強調，現在的韓美同盟，應該成為「捍衛自由和平的全球同盟」，韓國將會盡其國際責任，在國際政治上扮演與其經濟規模相稱的角色。這和尹錫悅此前提出的韓國成為「國際樞紐國家」的願景一脈相承。

在國際關係上，尹錫悅主要論述了三點：北朝鮮、烏克蘭和印太戰略。而這些，又是和「自由民主法治人權」等共同價值觀密切相關。

比如，在北朝鮮問題上，尹錫悅除了猛烈批評北朝鮮的核試，強調美日韓三方關係的重要性之外，更多的篇幅放在了北朝鮮人民的苦難上面。他專門提到了韓國在上個月公布的北韓人權報告，這是韓國有史以來第一次向外公布的類似報告，當中採訪了508位脫北者的證詞，記載著北朝鮮如何嚴重違反國際人權準則：包括因為違反疫情防護措施、觀看韓國電視電影、收藏聖經就被公開處決等。尹錫悅誓言，我們必須不再羞於我們在北朝鮮推進自由的責任。

比如，在烏克蘭問題上，尹錫悅強烈譴責武裝攻擊烏克蘭的行為，因為它「嚴重違反國際法」，企圖「單方面用武力改變現狀」。他誓言韓國將活躍地保衛烏克蘭人民的自由，以及支持他們的重建努力。

又比如，在印太方面，尹錫悅著重介紹了韓國去年宣布的「印太戰略」，誓言要在包容、信任、對等、基於規則的秩序等基礎上，建立一個「自由、和平、繁榮的印太」。韓國不但要擴大與主要夥伴之間的關係，還要和發展中國家共享得益於美援的經驗，向發展中國家擴大「韓援」。當然，在一些人看來，這大概就是「幫助美國收小弟，拉攏發展中國家」的意思吧。

與韓國在政治和安全方面與美國合作相比，兩國在經濟和科技的合作，可能是中國更不願看到的。（美聯社）

三、在最後，尹錫悅還強調了美韓如何加強在經濟和科技創新方面的合作。由於時間有限，演講中無法多著墨，但在此前的《華盛頓宣言》中有更詳細的論述。《華盛頓宣言》列舉了美韓交往的四大方面：民主、經濟繁榮、安全、科技創新。其中經濟繁榮和科技創新是一體的，因為科技創新就是經濟繁榮的一部分，領先世界的經濟繁榮不可能沒有科技創新。所以雖然分開來說，但實際就是一回事。

根據宣言，美韓將會幾乎一切最前進的科技研究和產業前沿進行合作。在人們最關注的半導體「穩定和靈活的供應鏈」問題上，兩國領袖就美國的《削減通脹法案》和《芯片與科學法案》達成共識，這標誌著韓國正式加入了美國的芯片四方（美日韓台）的合作框架中。在電動車問題上，韓國大力投資在美國的電池工廠。在人工智能、量子技術、生物科技、通訊技術、核能應用、空間技術、網絡技術等方面都會進行合作。最令人矚目的莫過於，在空間技術上，韓國將會加入對月球和火星的探索。這或將意味著，韓國有望成為美國「重返月球」計劃中的重要角色。

與韓國在政治和安全方面與美國合作相比，兩國在經濟和科技的合作，可能是中國更不願看到的。

尹錫悅在演講中的結語為美韓同盟關係下了一個定義：這是「普世價值的同盟，自由、人權、民主是其最基礎的紐帶」，這是「正義的同盟」、「和平的同盟」、「繁榮的同盟」。

這篇前後連貫、中心明確的演說，不出意外地獲得巨大成功。它不但讓世界認識了尹錫悅，更令人對韓國刮目相看。

在回顧烏克蘭戰爭一週年的文章中，筆者就讚揚過東亞兩大領袖（尹錫悅和岸田文雄）堅決站在烏克蘭一方。尹錫悅在國會上的演講，更令人看到了一個充滿自信內心堅定的國際領袖的魅力。

說到其魅力，不得不提的還有他在白宮演唱美國歌曲《美國派》的一幕。這不但盡顯其才藝，更加展示出其自信、平易近人，更和韓國近年在國際展示出的文化軟實力互相呼應。實在是神來之筆。無論對哪個領袖，能在這樣的國際場合「露一手」，在國際形象的塑造上，無論對個人還是國家，都是大大的加分項。

有意思的是，不少人不那麼認為。酸溜溜的中國媒體就不說了，台灣的前外交官介文汲就在電視評論上說，韓國總統尹錫悅在美國唱歌，外交卑微，「已經到舔的地步了」。其實，介文汲知不知道，中國的江澤民總書記還1990年代訪問美國時，在夏威夷州長舉行的宴會上，還主動提議，給美國歌（《夏威夷驪歌》）伴奏夏威夷結他呢？難道江澤民總書記也是「舔」美國州長？這個台灣前外交官的思維，難道停留在二千多年前的廉頗藺相如時代？

※作者為旅美學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