戒嚴時期，一個單純生意人，事業騰達之際，卻因其中一名股東朋友熟識與當權對立的反對派，讓一件單純自殺案被改寫他殺，7名被告人生逆轉墮入闇夜

糾結58年未息

2006年11月，台灣司法史上纏訟最久（高於「徐自強案」纏訟21年紀錄一倍）「武漢大旅社」命案，因超過追訴時效，更九審判決八度遭判死刑的「武漢大旅社」負責人黃學文免訴，經檢方放棄上訴，全案終定讞，而這已是該案發生後第46年，7年後黃學文在美國抑鬱而終。

她的么女黃秀華近日再版《一九五九武漢大旅社》一書，同為該案7名被告之一（唯一倖存）、黃學文遺孀楊薰春專程自美返台，再度向當局喊話傳達多年盼望，「『免訴』只是身體自由，『無罪』才是清白。」

89歲了，楊薰春談起當年該案語調仍有力，彷彿一口一直沒吐完的呼吸支撐著她，雖然早近垂暮之年，但講起58年前那一夜，她依舊歷歷在目。

全台北最豪華

1958年，在國賓大飯店、圓山大飯店都還沒出現的年代，黃學文、楊薰春夫婦已經因營造事業有成頗有積蓄，著手在台北火車站旁「城中市場」建出一棟3層樓、皇宮般的迎賓階梯曾被譽為當時全台北最豪華的旅店，人生才要躍升而上，未料營業1年被狠狠拉下墜地。

1959年7月18日凌晨4點，「武漢大旅社」經理姚嘉荐被發現上吊在2樓214號房前，報案後經檢警驗證為自殺，半年後案情風雲變色。

急轉直下

1959年12月8日深夜，正在武漢大旅社3樓哄好小孩睡覺的楊薰春，被突如其來的敲門聲吵醒，她與丈夫黃學文2人臉被蒙上黑布迅速帶走，「從3樓被拖往1樓，套著黑布上車開了好遠，一抵達地點他們就直指『妳殺人』」，以前就有舊疾，呼吸急促會暈倒的楊薰春，被這麼訊問一驚失去意識，隨即又被注射不明藥物維持清醒受訊，「我一暈倒即注射，一再重複。」她喊冤「我沒有殺人，孩子還很小，為什麼抓我到這？」只換來「國家政策下，犧牲你們幾個沒什麼了不起」回應，並不斷灌她酒、逼抽菸就範。

假到太假

「這案子假到太假了」，楊薰春痛陳當年蔣介石欲連任第3屆總統，正力求華僑支持，「當局發現死者姚嘉荐有『菲律賓華僑』身分群起獻策；更關鍵是旅社股東之一、台大化工系教授陳華洲與雷震熟識，讓亟欲殺雞儆猴的勢力有一個很好的造勢破口。」一件纏訟46年、糾結58年至今的懸案誕生，當晚同住旅社的6名工作人員（負責人夫婦、會計、管理員、工友、房客）與陳華洲一夕全被誣為兇殺案被告，1959年12月後的一輩子都在跑法院、打官司。

刑求自白

「他們要我做證姚佳荐上吊當晚，我們一夥人曾在黃學文房間共同策畫，我必須證稱當時有誰」，負責訊問的調查局人員「細心」調查日本教育出身的楊薰春用字遣詞該當如何，多次開會修改後，在她面前撕毀數張草擬版自白書，最後擬定要她蓋印，歸家心切的楊薰春應允，之後就憑這張自白書判刑16年。

楊薰春回憶，當年除了55歲陳華洲，6名被告都才30多歲，人生正要精彩，「我的6個小孩5年沒人照顧（1964年楊薰春才因病交保返家），曾被迫台北火車站討飯」，多年過去，她仍覺對不住當年幾名員工，「會計林祖簪老婆案發3年因無法生活離婚攜子再嫁，其他幾個也在反覆刑求身負殘疾終老。」

命運的相識

她想起多年前與丈夫黃學文相識緣起。

1945年日本投降，仍就讀淡水高女（今淡江中學）的楊薰春才16歲，因老師要求到台北車站迎接來台接收的蔣介石部屬，登陸人群中就有24歲的黃學文，「當年先生尚未從商仍是警官，預備抵台從日本人手中接管台北市警務。」

那時兩人誰也不認識誰，不知日後相忘「武漢大旅社案」淒楚歲月即將逼近。

撰文：陳怡杰　攝影：李昆翰　影音：原樂敏、羅佳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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