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有一天，他們把肉拿走
你對自己說：那不重要、我就吃沒肉的
隔天，胡蘿蔔也被拿走
你還是願意吃沒葫蘆蔔的這餐
再過一天，剩下的蔬菜也都被拿走
你餓了，所以你同意吃醬就好
但是這樣沒完沒了，苦難沒有極限
何不翻桌拒絕這一切？這不是你的權利嗎？」

本片英文片名Remote control，意指遙遠的控制，亦是操縱電視的遙控器。問題是，誰在操縱誰？

國家操縱媒體，媒體遙控人民，一切讓伊朗噤若寒蟬。媒體淪為政府操控的手段，人民的聲音與思想隨之消滅。即便導演已離開故鄉居於遙遠的巴黎，心中繚繞的恐懼卻控制著她的身心。於是，她決定拾起攝影機，從自身的童年記憶出發，走入伊朗人民的日常，找尋控訴的證據。

有別於一般的訪談形式，整部影片中的受訪者(包含拍攝者)僅僅以聲音現「身/聲」。而即使本片於2016年榮獲「TIDF作者觀點獎」殊榮，這位導演卻僅能隱身於舞台之後，無法公開露面。這樣「匿名」的手段雖保護他們說話的權利，卻也無形加強遊走在言語中，一種「噤聲」的恐懼。

1979年，伊斯蘭革命爆發，流亡宗教領袖霍梅尼返回伊朗推翻王朝，建立政教合一的伊斯蘭共和國，下令禁止與西方文化相關的一切事物。隨後，兩伊戰爭爆發，直至1988年才宣告停火。與美國交惡的情形至1997溫和派總統上任後獲得改善，然而2005年內賈德當選，其政策卻使伊朗陷入經濟衰退及人權爭議。

2009年內賈德當選連任，卻爆出舞弊爭議，進而引發一連串抗議聲浪，稱為「伊朗綠色革命」。大批民眾走上街頭，要求伊朗進行改革，實現自由和民主，許多人遭到槍殺、逮捕，當局最終以宣布調查、重新計票做為結束。然而多年後，熱血早已褪去，陰影卻仍深植人心。

「2009年後我無法談政治，他們殺了很多人，電視卻只播花和大自然。」訊號模糊、頻道封鎖對伊朗人民來說似乎司空見慣，選舉口號、領袖演說，電視所展示的報導與評論盡是無盡的作秀。「他們早知道決定權並不在人民手上，又何必花那麼多錢搞競選活動？」「是為了告訴世界他們也有在選舉。」導演的鏡頭始終正對著不斷放送競選訊息的電視，同時間，客廳裡看著電視的平民百姓，彼此之間的吐槽與評論則一再揭示電視的虛假，兩者的矛盾與衝突正是伊朗的日常寫照。

而從2009年綠色革命到2011年的茉莉花革命，即便Facebook、Twitter等社群網站加速訊息的傳遞，讓人民擁有了發聲的工具，但激情只是曇花一現，2013年的選舉德黑蘭投票率不到50%，激情所換取的結果令人詫異與失望，人民對政府的信任已然崩毀。

片中，也有一名自兩伊戰爭期間從阿富汗來到伊朗的受訪者，緬懷起過去的霍梅尼的時代，「我只想過安全的生活。」他無奈地說。之所以緬懷，多少程度是由於媒體的遙控？而相信噤聲後的美好假象，難道是人民的過錯？

導演也特別穿插了各式各樣的影像，包含綠色革命時由手機所拍攝的第一手現場、伊朗革命前後電視節目的變化、兩伊戰爭時政府的戰爭宣傳、天安門事件與霍梅尼過世、左派革命分子的審判以及一部以白紙黑字寫下控訴的震撼匿名短片。除了讓影片多了節奏上的變化，更讓導演的立場更加鮮明立體。

那麼，在看見如此心碎的真實後，導演企圖透過這部「匿名」影片傳達什麼訊息？影片的結尾是一段標語：「匿名不只是道德態度，也是現實的遊戲規則。」如果能大聲說出自己的渴望，何必躲在匿名的保護傘之中？導演所期待的，正是remote control失效的一天。

《伊朗全面噤聲》裡潛伏在影像與話語中的無奈，使人想起伊朗導演賈法潘納希的《計程人生》。

2015年，《計程人生》榮獲柏林影展金熊獎，這部以行車紀錄器所拍攝的「偽」紀錄片同樣呈現對伊朗社會的深切控訴。導演賈法潘納希遭到伊朗當局禁拍，卻以如此獨創的手法找到出口，在國際上發聲。所謂「愛之深、責之切」，賈法潘納希與本片「無法大聲說出自己名字」的匿名導演，在深深憤怒與控訴背後所流露的，或許正是對自己的國度，最難以割捨的愛。（文/ 紀馨婷）

※《伊朗全面噤聲》為2016 TIDF作者觀點獎作品，將於6月3日（六）13:30在台東秀泰影城免費放映。更多2017台灣國際紀錄片巡迴展-台東場的訊息，請上TIDF官網（www.tidf.org.tw）查詢。

【關於台灣國際紀錄片影展（TIDF）】

台灣國際紀錄片影展（TIDF）成立於1998年，每兩年舉辦一次，以「再見．真實」為核心精神，強調獨立觀點、創意精神與人文關懷，鼓勵對紀錄片美學的思考與實驗，是亞洲最重要的紀錄片影展之一。官網：www.tidf.org.t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