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縈舊恨》中的兩起死亡事件十分相似。羅絲瑪莉與喬治的香檳杯裡都被摻入了致死劑量的氰化鉀。氰化鉀和氰化鈉是白色的晶形固體，外觀很像糖或食鹽。這些氰化鹽散發淡淡的特殊扁桃仁味，來自於它們和空氣中的水氣反應，產生了微量的氰化氫。

看起來像糖的少量白色結晶出現在餐廳裡，不會顯得格格不入，還能輕易摻入飲料中，也不會有人起疑。香檳大部分是水，很容易溶解氰化鉀，加上香檳是弱酸性（酸鹼值約為四），這種酸度讓產生氰化氫的反應更快，也讓苦扁桃仁的氣味和味道更強烈。

不過，大約有百分之二十到六十的人聞不出氰化物。這方面的研究不多，原因在於請求別人嗅聞氰化物，即使是安全劑量，也不會出現志願者排隊報名的盛況。實驗大多在一九五O和一九六O年代進行，儘管這種現象很久以前就為人所知。

研究的結論不一，然而普遍的共識是，決定一個人是否能夠偵測氰化物，雖然與遺傳組成有關，但先前是否接觸過環境中的氰化物似乎是更重要的因素。羅絲瑪莉和喬治或許無法察覺出他們的香檳有不尋常的氣味與味道，而克莉絲蒂對這種場合特有的氰化物氣味並未多加著墨。

喝下香檳後，毒藥的效果立即顯現出來。氰化物中毒的症狀一般在接觸後的一至十五分鐘出現；讓毒藥生效的最快方式，是直接將毒藥注射到血管裡。吸入氰化氫氣體的發作時間也不會慢太多。

攝入氰化物則作用時間有些微的延遲，由於氰化物要從胃腸道管壁吸收，方能抵達血流。如果是在飽腹時攝入氰化物，作用時間還要更久；克莉絲蒂在《魂縈舊恨》中，沒有提到中毒發生在這頓飯的哪個階段。

羅絲瑪莉和喬治表現出喘不過氣與抽搐的症狀，準確描述出氰化物中毒者應該會出現的情況。克莉絲蒂特別強調受害者的臉呈現青紫色，暗示他們中毒。遺憾的是，克莉絲蒂搞錯了，這對她來說很不尋常。克莉絲蒂形容的發青或發紫，稱為發紺。

發紺的英文 cyanosis 也源自希臘文的 kyanos（深藍色）。這是人體循環系統缺氧所引起的。當氧分子與血紅素上的鐵原子結合時，形成氧合血紅素，呈現鮮紅色。而氧分子脫落後，就形成去氧血紅素，顏色接近光譜的藍色端。藍色的去氧血紅素過多，會導致皮膚明顯發青。

這種狀況可能是局部性的，由於寒冷天氣（想想冬天發青的手指頭）或者動脈阻塞引起，但也可能因為肺部吸收氧氣出問題而全身泛青。這種症狀有許多根本原因，不過都與氰化物無關。

氰化物中毒的人有時會出現外表泛紅，也就是皮膚帶粉紅色的情形。氰化物與血紅素複合體呈粉紅色，但這不是外表泛紅的唯一原因。由於氧氣和細胞色素c氧化酶的結合受阻，無法在正常的呼吸過程消耗掉，於是血液中的氧氣濃度逐漸增加。氧氣濃度太高，使得氧合血紅素上的氧無法脫落，紅色的充氧血經由靜脈流回心臟和肺臟，因而造成潮紅現象。

《魂縈舊恨》的兩名受害者都是暴斃；喬治一分半鐘就死了，如果他被施予大量的氰化鉀，這樣的說法是合理的。氰化鉀應該會裝在小藥盒裡；粉末狀的阿斯匹靈或其他藥物通常會用一小張紙包起來，這種包藥方式在一九四O年代很普遍，現在的頭痛藥粉有時仍這樣販售。

藥粉會先化在水裡再喝下去；阿斯匹靈的正常劑量大約是六百毫克，所以致死劑量（二百至三百毫克）的氰化鉀很容易裝在藥盒的藥包裡，而且裝入確切所需的藥粉量之後還有許多空間。

羅絲瑪莉和喬治的死因非常明確。很少有毒藥會像氰化物這般作用迅速，而且香檳杯以及桌子下的包藥紙都發現有氰化鉀的殘留痕跡。驗屍報告應該會顯示氰化物中毒的跡象。氰化鉀與氰化鈉具有輕微的腐蝕性，可能會在嘴唇與舌頭留下灼傷的痕跡。在胃裡，這種腐蝕性可能透過侵蝕胃壁顯現出來，法醫會看到特殊的發黑現象。

氰化氫不會以這種方式腐蝕胃壁，但有其他跡象可尋。內臟也許傳出苦扁桃仁的香氣，如果法醫可以聞到的話，就能確定有氰化物的存在（吸入屍體散發出的氰化物氣體，可能會對太平間工作人員造成一定的危害）。血液呈現櫻桃般的鮮紅色，也是氰化物的指標，雖然一氧化碳中毒會導致同樣的顏色。儘管檢測氰化物中毒相對簡單，但要確認攝入多少劑量就困難多了，即使是在今日。

我們可以判斷人體內氰化物與硫氰酸鹽的正確含量，但是可能有幾種天然來源或環境來源的氰化物，使情況變得複雜。氰基是常見的化學基，而且氰化物可以透過我們吃的食物進入體內。

克莉絲蒂描述了羅絲瑪麗死去那晚盧森堡飯店的菜色：牡蠣、清湯、盧森堡鰈魚、松雞、海倫梨（淋上糖漿的燉西洋梨）、火腿雞肝。喬治在一年後重現場景，甚至提供賓客同樣的餐點，試圖讓凶手露出馬腳。只是，菜單上沒有一道菜餚特別含有高劑量的氰化物。

然而，這些食物中可能有解毒劑，是以糖的形式出現。香檳含有一些糖分，但最甜的香檳每公升也只含五十公克的糖，相較之下，拉斯普丁人生最後一夜喝的馬德拉酒每公升有一百五十克的糖。不過，盧森堡飯店還有其他葡萄糖來源。海倫梨的糖漿說不定能保護羅絲瑪麗和喬治免受氰化物中毒的最糟後果。或許他們還沒吃到這一道甜點之前就死了。

不過，另有一種氰化物來源能夠影響驗屍結果，那就是香菸的煙霧。一九四五年的抽菸習慣比今天更普遍，雖然克莉絲蒂沒有提到羅絲瑪麗或喬治是菸槍，但他們很可能會抽菸。

氰化氫是燃燒菸草、絲或羊毛等天然物質時常見的副產品，燃燒某些塑膠時也會釋出氰化氫。火災中因吸入濃煙造成的死亡，有一大部分是氰化物中毒造成的，儘管並非每次火災都會特別檢測罹難者體內的氰化物含量，但氰化物中毒是消防員需要注意的事項。

除了上述提到的來源，人死後的正常腐化過程也會讓屍體內部產生氰化物。氰化物的可能來源這麼多，因此讓驗屍過程變得很複雜，有些氰化物在死前已代謝成硫氰酸鹽，有些氰化物卻是在死後才產生的。

《魂縈舊恨》中，法醫可以採取的最好做法是分析香檳杯裡的殘留物。如果杯子裡留下的液體夠多，就能檢測氰化物的濃度，進而推算出總劑量。這至今仍是氰化物中毒案確定劑量的最佳方法，由於排除各種環境來源的氰化物含量，然後根據驗屍報告的血中氰化物與硫氰酸鹽濃度來算出劑量，當中有許多環節可能出錯。

想要拯救羅絲瑪麗或喬治的性命，讓他們甦醒過來，似乎無計可施。書裡沒有提到急救措施，也沒叫救護車將他們緊急送醫。雖然一九四五年已經有解毒劑可用──但無助於成就一本傑出的謀殺懸疑小說。

*本文摘自《犯罪手法系列SP－A代表砒霜：阿嘉莎‧克莉絲蒂的致命配藥室》，麥田 出版

【作者簡介】

凱瑟琳 ‧ 哈卡普 Kathryn Harkup

化學家暨作家，以鑽研磷化氫（又名「膦」，一種無色、劇毒、有魚腥臭味的氣體）取得博士學位，並繼續從事博士後研究，後來意識到比起單純的化學研究，演講、寫作、展示科學更加饒富興味。她在薩里大學（University of Surrey）期間，負責工程、電腦科學、物理、數學等領域的推廣。目前是自由科學傳播者，定期舉辦演講與工作坊，揭露科學的怪奇事物。著有《製造怪物》（Making the Monster）、《莎士比亞之死》（Death by Shakespeare）等書。

【譯者簡介】
 

徐仕美

國立台灣大學植病所碩士，曾任遠哲科學教育基金會編輯、天下文化科學書系編輯，目前是自由譯者。譯有《中世紀的身體》、《謙卑先生與屠夫醫生》、《記憶的盡頭》等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