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前，美國總統拜登在加州一場競選活動脫口而出：「習近平之所以非常不高興，是因為我（下令）擊落那個裝有兩大箱間諜設備的氣球時，他竟不知道氣球在那裡…這對『獨裁者』（Dictator）來說是極度難堪的事…」。拜登首次用「Dictator」稱習近平，中國立刻氣炸，美國政界、媒體圈一時間也相當詫異，因為沒人意料到拜登會然這麼「直白」。去年俄羅斯入侵烏克蘭，拜登也曾用「兇殘的獨裁者」（murderous dictator）稱普丁，由總統帶頭使用「dictator」，確實是一個力道頗重，幾乎要讓人直接聯想到希特勒的「外交辭令」。

過去以來，美國媒體、智庫、政界和許多國家一樣，提到中國，使用最多就是「專制政權」（authoritarian regime），這或是對中國最「善意」的描述，也就是至多把中國視為普遍存在人類歷史中，一個「絕對權力集中在一人之手」的政體類型（如即將訪問中國的紐西蘭總理所稱），儘管它和西方國家的自由民主截然不同，稱它「專制政權」卻不代表否定。

不過，這一情境在習近平上台，進入第二任，準備開啟第三任之際，原本就不那麼符合古典專制政權定義的中國，在部分西方媒體筆下評價，也開始出現位移。尤其當新疆再教育營秘辛被揭露，繼之，中國開始大量藉由新科技對人民進行嚴密控管，加上諸多國際企業紛紛因「涉嫌辱華」遭抵制，中國任意行使權力的特性，便讓「中式專制政權」不僅負面意涵激增，還有媒體、學者認為，既然中國的專制已不僅限於社會的部分屈從，而是提升到國家高於一切的程度，今天或者更應該以「極權政權」（totalitarian regime）去形容它才對。

若以國家控制程度區別，「極權政權」可為最極端的「專制政權」，今天中國正是往管的更多方向發展，甚至符合了當初義大利獨裁者墨索里尼稱自己國家為「極權國家」的定義──「一切都在國家之內，沒有任何東西在國家之外，也沒有任何東西能反對國家。」在「專制」趨近「極權」的過程中，中國似乎也出現了另一個明顯特徵，即專制並不對外蔓延、輸出，但極權主義通常會強制外部遵守它的要求，迫使外國合作者就範，最後不只威脅鄰國，還有全世界。這一點，近年凡和中國打過交道的各行各業，應該都心有戚戚。

那麼，當西方國家認為中國本質已為「極權政權」時，又該怎麼描述它的領導者？「專政者」（Autocrats）或許是一個可用的詞，雖然也有不少中文翻譯會將「Autocrats」譯為「獨裁者」，它也仍具有「專政」解釋的彈性（雖然還是負面形容）。去年拜登「盡釋前嫌」訪問中東，美國媒體曾批評他是在「迎合獨裁者」（Caters to Autocrats），對拜登來說，被控下令暗殺記者的沙烏地阿拉伯王儲薩勒曼，也確實只達「Autocrats」的程度。

只達「Autocrats」的程度，意思就是還不到真正「獨裁者」（Dictator）的程度。「Dictator」就是比「Autocrats」對人民公共和私人生活擁有更大的控制權，更不容批評政府，其領導圈的權力更無所限制，如同中共天津市委書記李鴻忠所說的「（對領導者）忠誠不絕對就是絕對不忠誠」。於是，當拜登直呼習近平「Dictator」，便等於說出了他心中對習近平的定性──程度最極端的獨裁者。上世紀全球公認的「Dictator」則是希特勒。

所以，雖然中國憲法有云：中華人民共和國是工人階級領導的、工農聯盟為基礎的人民民主專政的社會主義國家。英文版為：The People's Republic of China is a socialist state under the people's democratic dictatorship led by the working class and based on the alliance of workers and peasants.內文確實也出現了「dictatorship」字詞，但那顯然是特別為「致敬」馬克思的「無產階級專政」（dictatorship of the proletariat）學說，過去基於學說，其中的「dictatorship」自然不具負面用意。問題就在進入現代社會，「dictatorship」因為普遍被認為具有以國家暴力、威嚇和政治宣傳的特徵，便漸成了貶義詞。

當拜登稱習近平「Dictator」，若以「無產階級專政」學說角度，確實未必是刻意要侮辱習近平，但站在現代社會觀點，當然就不只是一種中性形容，而且還是高於「Autocrats」的情節最重大獨裁者。美國政媒圈的意外和中方的氣憤，或是基於現況普遍對「Dictator」的判讀，甚至認為那等同暗示了在拜登眼中，習近平和普丁、希特勒幾乎齊名。

只是，中國外交部在反擊拜登時，發言全文卻一字不提拜登說到的「Dictator」（也沒提到反對拜登用「獨裁者」稱習近平），從頭到尾只說拜登「有關言論極其荒謬，是公開的政治挑釁」（感覺比較是在生氣拜登提間諜氣球這件事），則反而更像是此地無銀三百兩。猶記得土耳其總統艾爾段其實也曾被拜登稱為「Dictator」，當時他也非常生氣，但他的回應是：「我選總統都選到進入第二輪投票了，我還會是獨裁者嗎？」相較之下，艾爾段生什麼氣，確實就清楚多了。

土耳其總統艾爾段也曾被拜登稱為「Dictator」，但他的回應是：「我選總統都選到進入第二輪投票了，我還會是獨裁者嗎？」（美聯社）

※作者為《上報》主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