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婉諭在716群眾場裡痛罵藍綠兩黨在居住正義的議題裡打假球,為如何扮演第三勢力做出示範。(合成圖片;攝影:張哲偉)
這幾年來,陸續有幾位我頗為敬重的學者跟我聊起黃國昌。這些學者有一些共同的特點,他們都認識黃國昌,對於黃國昌當初捨棄中研院豐厚的終身職投身政治,有一定的敬意;他們對台灣主體性的理念明確,但對民進黨「一黨獨大」卻有點擔心與反感,認為民主需要制衡,制衡不能靠國民黨,所以對時代力量的寄望很深。他們對黃國昌的領導風格有點擔心,雖然沒有說出口,但我感覺到他們在為黃國昌綢繆,希望為時代力量找到一條問政的道路。
台灣的政治環境對小黨非常不友善,主因在於贏者全拿的總統大選,以及單一選區兩票制的立委選制,抑制了小黨可能茁壯的空間。但時代力量得天之幸,崛起於太陽花學運,創黨之際幾乎囊括了七成以上的太陽花學運菁英(另外三成到了民進黨),也讓當時仍立足未穩的蔡英文民進黨主動讓出了好幾席選民結構不差的立委選區,交由時力經營。時力曾經有一個非常好的起步,只可惜低劣的政治能力與領導風格,斷送了這樣的政治契機。
除了制度因素,台灣的小黨不容易生存壯大的原因還有藍綠統獨。統獨切割了台灣兩大黨,也切割了台灣政治,在統獨大旗下,舉凡左右、貧富、性別等等進步議題,即使曾短時間獲得伸張,也會在總統立委選舉時被掩蓋。從制度到統獨都會壓抑了第三勢力政黨的成長,但如果這些小黨不能承認這樣的侷限,還無限地放大自己,以為自己可以與大黨「平起平坐」,就成為自己的災難。
黃國昌對時力被視為「小綠」,以及「民進黨禮讓他在汐止參選」的說法不以為然,這樣的看法牽涉到主觀的認知,一時半刻的確很難說清楚。不過,包括黃國昌自己都很難否認,2016年投票給他的8萬票,有八成以上是來自於傳統的泛綠選民。民主社會,選民是政客的衣食父母,政客如果搞不清楚自己的權力來源何在,卻長期與這些投票給他的選民意向對作,那當然是自尋死路。
時力一直希望甩開「小綠」的陰霾,走出自己的政黨路線,這完全無可厚非。但既然想切出一條屬於小黨特有的進步路線,總得想方設法保住自己原有的支持者,因為這才是它立足於台灣政壇的起步。從操作面來講,時力可以在進步議題上比起民進黨「更左」,但應該毫不猶豫地在「抗中保台」的價值上與民進黨站在同一陣線;它應就事論事地提點執政者怎麼做會更好,但絕對應該明確切割藍白兩黨逢綠必反的議事抗爭路線。
這是高難度的政治工程,卻也是時力能夠持續壯大的唯一一條路。只是這幾年的黃國昌與時力完全忽略選區經營,把所有心力放在「揭弊」,而揭弊的對象有八成指向綠營,這讓原本的綠營支持者忿忿不平。他在蔡英文帶著出訪成果回國之際,揭露所謂「私菸案」,模糊出訪焦點打擊蔡英文選情,而這私菸案其實是國安局的長期積弊,與總統府並無直接關係。他大言不慚地對黨內同志說:「如果我出來選總統,想想看蔡英文會多挫。」幾乎把自己當成總統級的政治明星,但其實他連自己出身的汐止區立委都不敢再參選。
幾年下來,黃國昌及其帶領的時代力量慢慢疏離了原來自己擁有的支持者,但卻根本沒有找到新的目標群眾。當黃國昌回頭發現自己的時代力量已不足恃之後,只好與滿嘴髒話的館長一起開直播,希望維持自己的聲量;又或者無可選擇地與柯文哲站在一起,說著他自己在10年前說不出口也不會相信的話。但若論起學者從政的初衷,這怎麼不令人感到悲傷呢?
時力的新任黨主席王婉諭在716群眾場裡痛罵藍綠兩黨在居住正義的議題裡打假球,她特別點名柯文哲,「白色跟黑色的距離,並沒有比綠色、藍色遠到哪裡去。」「柯文哲雍正王朝看太多,以為自己是皇帝!」「跟這些魚肉鄉民勢力站在一起的,算什麼第三勢力……我要告訴柯市長,選民不是你的太監,更不是你的狗!」這一番話讓王婉諭爆紅,竟意外地得到整場遊行之後最高的聲量,甚至蓋過柯文哲與黃國昌。
豁出去的王婉諭只是揭穿這場群眾大會的真面目,順道向她們那位丟失了初衷的前任黨主席做出無言的抗議,竟然能得到這麼多久違的關注,可能連她自己都始料未及。但其實,這只是時力不再斤斤計較於政治算計,平實地扮演第三勢力的角色後所發出的空谷跫音。只是,這樣的黨主席與政黨路線,對時代力量而言似乎已經太遲了。
昔日的支持者並不反對時代力量「走自己的路」,但他們更在乎時力有沒有把他們當成「自己人」。遺憾的是,黃國昌與創黨8年的時力始終沒弄清楚這樣的區別,最終把這個曾經充滿活力的政黨帶進一個死胡同。
※作者為《上報》總主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