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在寅當選　不完全的勝利

韓國當地時間5月9日，韓國共同民主黨候選人文在寅最終以41.1%的得票率統計結果高票當選第19屆韓國總統。此屆大選是韓國憲政史上首次因前總統被彈劾罷免、在總統缺位情況下進行的提前大選（或稱「春季大選」），催生話題無數。一方面，本屆大選民眾空前熱情，自1997年第15屆總統選舉創下80.7%的投票率後，此次選舉投票率為20多年來最高記錄（統計顯示，本屆總統選舉登記選民超過4247萬人，共有3280萬選民行使投票權，佔選民總數的77.2%）。

本屆總統大選投票率比起第17屆總統大選創下的最低投票率，高出14.2個百分點；比起上屆總統大選投票率高出5個百分點。從高投票率可見韓國選民希望韓國局勢能盡快恢復穩定的熱情與政治意願。

很多從事韓國問題研究的專家在表述韓國特徵之時，都認為韓國是一個「極具恢復力(resilience)」的國家，一直以來韓國都是憑藉這一強大恢復力克服種種困難實現一再飛躍的。國外媒體之所以如此聚焦本屆韓國大選與此不無關係。

貫穿整個2017年的韓國時代精神無疑是1700多萬燭光民意與時隔10年實現政權交替的民心。韓國春季大選基於崔順實親信干政事件與前總統朴槿惠被彈劾下台而開始，民眾決心推動政壇換新，故而表現出了極高的投票熱情。基於這一原因，在5月4日至5日進行不在籍投票時，選民中有超過四分之一的1100萬人參與投票，投票率為26.06%，創下歷史最高紀錄。

分析韓國民眾的政治傾向時，通常的說法是進步傾向佔40%、保守傾向佔40%、中立傾向佔20%。基於這一原因，一直以來韓國大選大體呈現出進步派與保守派的雙雄對決。韓國民眾也是在這種競爭結構中呈現出二選一的投票模式。然而，本屆大選卻呈現出不同以往的趨勢。在選舉過程中，雖然也有分析預測朝鮮頻頻發起挑釁、中國反薩德措施等安全話題將凝聚保守派勢力，但終究未能實現（保守陣營）總統候選人單一化，從而導致支持保守派的民眾選票分散。以往進步派與保守派的雙雄角逐在本屆大選並未出現，取而代之的是「五黨五人對陣局面」。

政黨板塊分布

根據韓國中央選舉管理委員會的統計數據，本屆大選不同於歷屆大選，全國17個廣域團體（韓國一級行政區稱為廣域自治團體）當中，沒有一位總統候選人獲得該地區三分之二以上的選民絕對支持。一直以來，嶺南地區被認為是傳統保守黨派自由韓國黨的根據地，湖南則是進步黨派共同民主黨的根據地。而這種傳統規律在本屆大選中大幅淡化。前總統朴槿惠被彈劾下台，導致新一屆總統選舉提前舉行，進而喪失了凝聚保守派民眾的動力，催生出民意的「黃金分割」現象。進步陣營的文在寅總統與正義黨總統候選人沈相奵的得票率合計為47.3%，而保守陣營的自由韓國黨總統候選人洪準杓、國民之黨總統候選人安哲秀、正黨總統候選人劉承旼的得票率合計為52.2%，兩大陣營不分伯仲。正因如此，隨著文在寅時代拉開帷幕，本屆大選雖被認作是進步陣營的勝利，但也難以斷言是保守陣營與嶺南的失敗。

除大邱、慶尚北道、慶尚南道之外，文在寅總統在其他地區的投票率全部位列第一。在大邱地區，洪準杓的得票率創下45.4%，超出文在寅總統(21.8%)2倍以上；在慶尚北道地區，洪準杓(48.6%)與文在寅總統(21.7%)的得票率差距同樣很大；在慶尚南道地區，文在寅總統的得票率達到36.7%，與洪準杓(37.2%)相差無幾；在釜山地區，文在寅總統(38.7%)的得票率超過了洪準杓(32%)。自由韓國黨總統候選人洪準杓作為保守陣營的代表人物，在本屆大選中的得票率在全國任何一個地區都未能超過50%。

雖然也有文在寅總統慶尚南道巨濟出身的地緣因素，但自去年第20屆國會議員選舉開始掀起的嶺南變化一直延續到本屆大選。尤其值得一提的是，文在寅總統與以湖南為根據地的國民之黨總統候選人安哲秀的合計得票率與洪準杓不相上下。安哲秀在大邱(15%)、慶尚北道(14.9%)、釜山(16.8%)、慶尚南道(13.4%)等地收穫頗豐。在「保守陣營的聖地」嶺南地區之所以呈現出保守與進步陣營的得票率不分伯仲的現象，其很大的原因在於未能找到「保守派適當人選」。加之前總統朴槿惠彈劾風暴剛過，保守陣營的民心受挫，未能發揮出保守陣營大集結的強大凝聚力。另一方面，文在寅大勢所趨的論調一直高漲，進一步動搖了保守陣營的民心。

世代間的對決

湖南地區的形勢與嶺南地區大相徑庭。湖南地區也一舉擺脫了過往盲目投票給在野黨總統候選人的慣例。文在寅總統在光州(61.1%)、全羅南道(59.9%)、全羅北道(64.8%)地區的得票率都超過了60%。然而，安哲秀在光州(30.1%)、全羅南道(30.7%)、全羅北道(23.8%)地區的得票率也頗高。當然，鑑於洪準杓在光州(1.6%)、全羅南道(2.5%)、全羅北道(3.3%)地區的得票率低迷，再次證實湖南地區的地緣情節比嶺南地區更加堅固。不過，從標榜中立、保守立場的安哲秀在這一地區的良好得票率而言，過往極端的「二分法」民心得到大幅緩解。

可以說，本屆大選中呈現出的最大特徵是「世代間的對決」所起的作用超過了「陣營、地域間的對決」。這也從一方面表明，選民不再為「陣營格局對決與地域格局對決」所動搖。總而言之，文在寅總統41%的得票率意味著在日後運行國政過程中將無法發揮絕對的力量優勢。從另一個角度而言，民眾希望在運行國政過程中相互平衡、相互牽制的民心表現為本屆大選的最終結果。

文在寅總統對清除積弊改善國家抱有強烈的意願，但現實政治卻並非那麼容易。首當其衝的就是朝大野小。共同民主黨作為執政黨，卻只擁有120個議席。僅憑這些議席數量，很難靠一黨之力在國會通過任何一項法案。多元協治不僅是文在寅政權成功的第一步，也是最後一步。沒有「多元協治」，無法破解朝大野小的格局。通過包容反對勢力、均衡人事安排、富有說服力的領導力、轉讓權限等舉措，實現政府運行高效化、市場自由經濟原則、恢復領導人外交，進而緩解持續動蕩的安全形勢是等文在寅能否成功的關鍵所在。這也是文在寅當選總統之後立即前往拜訪在野黨總部的理由。無論如何，文在寅總統的上台第一步受到了各界積極的好評。

新政府面對的課題

文在寅總統時代正式揚帆起航。這絕非是一個輕鬆的開始。新總統當選的同時立即就任，眼前是一條「荊棘之路」，而非是「玫瑰大道」。包括朝核問題、韓中薩德之爭、解決就業難題在內，搞活經濟等亟待解決的課題堆積如山。令人遺憾的是，新總統連沉浸於大選勝利之喜的時間都沒有。別說風光的就任典禮、總統工作交接等慣常過程，立馬就要上任引領大韓民國的未來。

筆者認為，文在寅總統首先要解決的問題包括以下三個：「團結」以緩解社會矛盾；穩定韓半島局勢及由韓國主導韓半島命運的「安全」問題；實現持續穩定的增長等。

首當其衝的要務是文在寅總統需要包容和撫慰大選競爭對手和支持競爭對手的民眾。唯有這麼做才可以讓本屆大選稱為真正的全民勝利與全民慶典，而不是文在寅總統的勝利。輿論四分五裂，何談未來與希望。在彈劾前總統朴槿惠的過程中，國民一分為二，分成燭光集會團體與太極旗集會團體，就如光復（脫離日本殖民統治）之後委任統治支持派與反對派之爭，雙方之間的矛盾在國民心中形成深深的隔閡。如前文所述，慶幸的是本屆大選中地域主義的選舉結構得到大幅淡化，但20至39歲一代與60至79歲一代之間的世代矛盾卻十分突出。文在寅總統曾說過「重建常識與原則實現真正的國民團結之過程」就是「清除積弊」。新政府不能按你我有別、將國家束縛在過去的方向運行國政。文在寅總統在大選過程中提出本屆大選的目標並非是單純的政權交替，而是旨在創建新社會，讓四分五裂充滿矛盾的國民重新凝聚起來實現萬眾一心。

人事為萬事之根本。但在過去歷屆政府，人事卻成為敗亡之因。 「空降任職」、「高官輪流坐莊」、「論功行賞式人事」問題層出不窮。這種按血緣、地緣、學緣分幫結派的人事安排無一例外地帶來不幸的結局。

前不久，文在寅總統宣布了內閣與青瓦台人事提名。從大刀破斧的人事提名中能夠讀出文在寅總統誓要改革的堅定意志。這種觀點佔絕大多數。通過這次人事提名，文在寅總統展現出不分派別、重能力的人事政策以及改革官僚社會的必要性。可以說文在寅總統上任後部署的一連串人事提名正是這一意志的體現。有評論認為，此番人事調任將成為打破重學緣分地緣的官場慣例。與此同時，各界推測文在寅總統任命的人選也將在各自領域實施改革。首先，外交部改革與由青瓦台主導的外交構想有望得到進一步鞏固。文在寅總統通過設置安全室與特別助理親自主導外交與安全事務政策，同時通過提名非外交專業出身的外交部長官展現出打破學派壟斷政府要職的傾向。大多數國民也將尊重和追尋文在寅總統的這些決策，甚至將其認為非常積極的現象。

根據三星經濟研究所的分析數據顯示，國家為社會矛盾支出的經濟費用估值一年最高達246萬億韓元。有分析指出，若將社會矛盾降至世界上較為發達的七國集團水平，可將實際國內生產總值(GDP)提高0.3個百分點。一再強調新總統領導力的原因在於此。新政府應履行緩和社會矛盾的根本職能。對於中央政府與地方政府之間、政府與民間組織之間、民間組織之間發生的反目與矛盾，政府應發揮調停和緩和作用。政府應預防和管理政治和社會矛盾，充分發揮政府部門的監管職能。

韓半島命運掌握在自己手裡

文在寅總統在通過合作確立國民團結新秩序的同時，還要解決將韓半島命運掌握在自己手裡的課題。文在寅總統曾提出「將與美中日俄等圍繞韓半島的四大國家乾脆利落地妥善處理外交與安全事務問題」。韓國國民正處在前所未有的危險之中。朝鮮第六次核試驗威脅持續發酵，並且接連發射新型彈道導彈。更何況，隨著美國新總統川普上台之後，韓半島局勢更是面臨變幻莫測的局面。前腳還在向朝鮮施壓，甚至拋出「戰爭危機論」，後腳卻莫名其妙地提出願與「金正恩對話」的主張。目前所面臨的現實不容我們忽視這種後真相(post-truth)時代的產物。

圍繞韓半島問題，美國總統川普與日本首相安倍晉三以及中國國家主席習近平時刻電話聯繫，卻把當事國之一的韓國排除在外。眼下，韓國正面臨所謂「跳過韓國(Korea passing，意指多方就朝鮮半島的外交安保等問題進行協商時，韓國被排除在外的現象)」的問題。前總統朴槿惠被彈劾下台之後，韓國在外交與安全事務領域出現長達5個月的總統缺席期，其間「跳過韓國」現象公然蔓延。因此，文在寅總統首先就要糾正這一現象。韓半島命運必須掌握在韓國手裡，這一點無需多言。

除朝鮮核問題之外，川普政府也提出重啟韓美自貿協定(FTA)談判、由韓國承擔末端高空區域防禦系統(THAAD·薩德)部署費用等問題，撼動韓美同盟關係。中國以部署薩德為由公然採取經濟制裁措施，將薩德部署問題規定為韓中兩國關係的首要課題。此外，日本將朝鮮核問題作為重新成為可以對外進行戰爭的國家的藉口。

圍繞這些問題，文在寅總統須儘早與同盟國美國等各國領導人開啟首腦會晤，確認韓國是解決韓半島問題的當事國，也是擁有主導權的國家。在外交領域，也要銘記速度與內容同樣重要這一點。目前，文在寅總統已向美國、中國、日本、俄羅斯及歐洲派遣特使，由此明確了各自立場。目前面臨的問題無一例外都是棘手的難題。然而，目標很明確。就是實現韓半島無核化以及確保韓半島安全問題的主導權。金正恩正在開發針對美國的中遠程導彈。這是因為朝鮮已經成功開發針對韓國的攻擊導彈，接下來打算與美國開展圍繞韓半島主導權的談判。從表面來看，朝鮮針對的是美國，但實際攻擊目標是韓國。對韓國而言這是極其嚴重的問題。

 不久前，中國舉行「一帶一路」國際合作高峰論壇之際，朝鮮發射了導彈。朝鮮選擇這一時間來發射導彈，無疑是同時針對韓中兩國。韓國特使團訪華期間需要說服中國，部署薩德並非是韓國所願，而是不得已的選擇。事實固然如此，但說服中國卻非易事。到頭來，金正恩將文在寅總統推上了測試台。文在寅總統應明確表明在安全問題上，不論政治派別以現實為基礎制定戰略戰術守護國民的堅定意志。

國家的競爭力是由該社會的信任水平而定

此外，文在寅總統曾提出誓要做一名「解決青年就業難」的總統，承諾以公共領域為中心，創造81萬個就業崗位。這種靠稅推進的權宜之策不是長久之計。必須在5年內製定根治對策。這是因為經濟增長是就業崗位與福利之本。截至上世紀80年代，韓國年均增長率保持在9%，但最近3年卻連續停留在2%的低增長率。韓國國內企業從2005年開始十年內在國外地區創造的就業崗位達110萬個。由於國內企業紛紛走向國外，經濟增長停滯不前，導致年輕人就業日益艱難。必須基於這一現實尋求解決良策。

美國、日本、德國等國家通過減免稅及獎勵政策吸引企業前來投資，而韓國反而陷入增稅之爭，且提出改革大企業的主張來壓迫企業。文在寅總統雖然將「建設充滿增長動力的大韓民國」納入總統承諾集，但該承諾既不具體，也不精緻。提高兒童補貼、基礎退休金等文在寅總統提出的各種福利承諾，如何解決其資金來源目前仍是疑問。在朴槿惠政府執政期間，我們已經親眼見證「不增稅的福利」是虛假這一事實。強行推進福利承諾是不負責任的行為。必須銘記一定要以財政收入為基礎制定支出計劃的「量入為出」原則。即使是大選期間提出的承諾，也要考慮國家的現實處境，果斷放棄阻礙國家未來發展的政策。此外，向國民坦誠相告也是有勇氣的表現。但同時也要為第四次工業革命的經濟自由與創造力創造條件。嚴格區分國家職責與民間組織職責也是不容忽視的重要事務。

 我們雖然生活在資本主義社會，但金錢並非是唯一的資本手段。社會、文化也是資本。社會成員之間的信任屬於社會資本，且這一資本無論消耗多少也不會枯竭(法國哲學家皮埃爾·布迪厄Pierre Bourdieu的主張)。美國的政治思想家法蘭西斯·福山(Francis Fukuyama)就格外重視信任價值，曾提出「一個國家的競爭力是由該社會的信任水平而定」的主張。那麼該如何積累信任資本呢？法蘭西斯·福山曾對「信任」一詞作出明確定義。所謂「信任」是在一個社團之中，成員對彼此常態、誠實、合作行為的期待。也許會有人提出這是理所應當的常識，但常理得到尊重的社會才是發達國家應有的表現，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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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為韓國湖西大學教授